李洪诗歌选读：梦里故乡（组诗）

梦里故乡（组诗）

李洪

窗外下着雨

不问爬过墙纸缝的断尾壁虎

不问南窗玻璃上沉默的蓝色向日葵

我就坐在一场秋雨深处

捻弄有些发旧的灰色外套

三颗纽扣丢失留下的空白

无法用某些细节填补

起身，重新戴上擦拭过的眼镜

似乎可以看见

三十层高楼后隐匿的远山

更加怀念秋沙鸭躲藏的草树

六边形麦田，青杠林，谷茬里打盹的狗

以及垮塌了半边的竹篱笆

像父亲一样

像父亲一样

用猪腰枣，枸杞子

党参，当归，菊花冰糖

泡酒

像父亲一样

在北纬30°的茶林里

酩酊大醉后

找寻一只芒种前夜走失的獾

像父亲一样

举着向日葵火把

穿过麦田，青杠林和九月初三夜

抵达葬着祖父和曾祖父的墓地

父亲放牧的草场

穿过一场雨，就能抵达

父亲放牧的草场

独眼羊和狼继续对峙

许多子弹，枪声，竹箭

纷纷从北面的橡树林赶来

乌桕树半夜惊醒，拒绝褪去

葬礼前披上的灰色外套

拜台比寨墙更高，祭祀的人群

从清晨鱼贯而入，跟在队伍后面的

仍是那只跛足的獾

渡鸦守在返程路口

早已喑哑了嗓子

挂过招魂幡的天空里

斜伸着半支锈蚀的唢呐

那些破碎的雨露和霜

又从倒伏的草叶上升起

一点点，一簇簇

模糊的白

无人认养的偏头牛，正在从墓碑后

缓缓走出

一个被核桃，山梨，梧桐树围住的地方

一个被核桃，山梨，梧桐树围住的地方

许多植物都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比如小蓬草，白蒿，三叶半夏

比如五节芒向南伸出的叶子

比如性格乖张的龙葵，填塞饥饿的苦荬菜

咳嗽挂在挑檐，从后窗涌出的旱烟味

不知去向。直到夜幕降临

没有向日葵状的灯亮起

一条黄颜色的狗，一头犄角牛

堵在回望的巷口

那些清明雨打湿的鸦鸣，发灰，变黑

正在从吊脚楼慢慢坠下

石头和瓦砾集结在墙角，压制住

一茬茬无序生长的相思草

靠住上锁的门，继续喝酒

听见脚步声穿过子夜，斜伸进丁卯年

也许，绣花青布鞋还伫立在木楼梯上

也许，大红喜字还挂在靠近壁龛的西墙

也许，萤火虫还在看星空的阁楼苦等

转身，已找不到躲入池塘边的葡萄树

和一只跃过篱笆墙的蚱蜢

重新点燃火把，高举过头顶

尾随割麦，挞谷的人群

吆喝着，一路向北

经过长满荞子的油麻地

经过长春藤围住的六尺井

是的，那个穿着蓝布衫的稻草人

仍在白露为霜的雨季等我

独酌

无人捻弄，窗外大片陈旧的白月光

香樟树下的石头上，没有仰望夜空的影子

谁在旧窗后隔离，听溪水在蓝花瓷瓶上流淌

隐入幕后的向日葵，只留半片枝叶

在墙纸空白处，挣扎

似乎，风衣口袋里仍有绿皮蛙藏匿

似乎，枫香坪的雨还在下不停

似乎，广场边也有一棵流浪的栗子树

关掉灯，打碎空酒瓶，我更加想念

谷雨前夜走失的紫云英和荞

月亮之上

月亮之上的鱼鳞云

是我楔入天空的眼睛

我想看见下在秋夜里的一场雨

在谷茬中打盹的白花狗

以及赶着羊群从青冈岭返回的草帽

假如有一架天梯，我会趁夜爬进月亮

站在母亲曾无数次命名的桂花树下

重新召回飞入旧历年的萤火虫

还会在父亲引稻子回家，经过的青石板路旁

种一株叙说往昔的番茄

今夜的月亮之上，定会映射

一树开在白露的梨花，一头不回家的牯牛

一个对着高粱地喝酒的瓦缸

一盏整夜不熄灭的桐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