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生活皆可美学

有一年，我在州上开代表会。晚上，宴请，州长要来致辞。紫色的桌台，本来已经很精致了，但办宴方还觉得不妥，再在上面覆了洁白的桌布。布上印着星星点点的黄花，好像是迎春。

服务小姐，穿着职业套装，上菜、布菜。有热盘、冷盘，还有切成片的西瓜，红的瓤，绿的皮。高脚玻璃酒杯里插着餐巾纸。餐巾纸折叠成扇形，看上去好似一枝月季。

电灯像一朵大花，盛开在桌席上面的天花板上，柔和的光四面撒开。背景音乐是施特劳斯的圆舞曲《蓝色多瑙河》。正在这时，一辆餐车推过来，车里装着红色玫瑰。我很惊奇，服务员把玫瑰花摆放在餐桌中央。

同桌，一个穿裙子的女士，眼光也被餐桌上的玫瑰吸引。她站起来，仔细看了看，说：“我以为是真花，不是，是用红萝卜雕刻成的，不过好像在玫瑰汁液里浸泡过……”

恍然大悟，这是萝卜雕成的玫瑰花。淡淡的花香。飘逸出来，弥漫在阔大的宴会厅里，沁人心脾。多美好啊，我有些沉醉了。

中秋节前后，收大春农作物——掼谷子（把稻子打回来）。一个生产队的男女劳动力，在田里忙碌。掼盆支在田中央，水芹菜在风中扭动着腰肢，蚂蚱长腿一伸，跳到那根稻草上。再一伸，又跳到另一根稻草上。

天气晴朗，正是掼谷好时候。女的负责“跑掐”（把谷拢提来），放在男人面前。男人负责掼稻，举起稻子，拍下去，嘭，嘭嘭。金黄的稻子如疾风暴雨那样，落到盆底，堆积起来。

稻草丢在一边，但不杂乱。整齐地，一掐（束）又一掐堆码起来。看上去，犹如一道草墙。下一道工序是架草。几个男社员过来，弯下腰，取出几根稻草，做成一个绕子，把草一束束紧紧捆起来。

攒（cuan）草开始。拉三束稻草过来，做成一个支架，保持稳定。然后用两束做成一顶帽子，扇开，放到支架上，防雨淋。

社员们攒草，生产队攒草。转眼间，一田一坝都是稻草人。雄赳赳，气昂昂，好像兵马俑那般。

逐渐，紧张的劳动过去。河沿上，柳荫下，举目眺望。这些稻草人，在阳光照耀下，闪着枯黄的辉光。于稳重中，透出几缕风发。山川河流是天地的行为艺术。眼前的一切，是农民泼墨挥毫画出的巨大画卷。

丁香花开的时候，我开着电动轮椅去山林里看看。混凝土铺就的路径，弯弯曲曲，指引着我不断朝前。路边长着野花、野草。我来了，她们在欢迎。有时用花瓣，有时用草叶，轻拂一下我的轮椅。有一种鸟，叫声很特别——“老倌好过”，一声接一声，从林子里传出来。

再前面是一大片果园，种着桃树、还有梨树。靠近路边的地方，有一间大砖和彩钢瓦搭建起来的房子，供给看守果园的人住宿。大砖是灰色的，彩钢瓦深蓝色。原本没什么看点，产生不了审美效果。

一阵风吹来，忽然发现，屋檐下晃动着灯笼。大红，不是一只，而是一对。每个灯笼上，烫着金字——欢庆新年！无论如何偏僻的地方，你只要留心，都会有美呈现出来。一切生活，皆可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