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天》：农业合作社是一家全员持股的公司

《艳阳天》第十四章，写的是萧长春与东山坞两位长辈聊天。

萧长春在菜园子里偶遇五婶、四爷，与二人闲聊唠嗑。两位从旧社会过来的长辈，真心实意想为合作社出一份力，他们的热忱感动了萧长春。

浩然的文学功力真是了得，这一章看似平平，实则润物无声，全是宏大叙事。包括走什么道路，必须走群众路线，实现工业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年轻社员主动作为，年老社员倾尽全力，等等。

此章笔笔精华，没有一处闲笔。全部是在情节的自然发展中表现出来的，并且都是用老百姓日常话语说出来的，水平之高实在令人惊叹！

浩然曾在《谈谈小说素材问题》中写道：

“‘深入生活’期间，我曾经专门地了解生产、事件和运动的发生、发展的具体过程。用这样的素材写出小说，光有流程式的故事，而没有人物形象；越把过程写得详细，越发导致小说的失败。如果写社会调查报告，这样的‘流程式’地交待与复述，能起重要作用，应用到小说创作里，则变成个无所依附的、没有血肉的骨头架子。

……

在创作上屡遭失败之后，我也跟如今的一些青年作者一样，求救于形式方面的力量。想用华美、动听的语言词句，或者慷慨激昂的政治口号来打扮人物那干枯的躯体和苍白的形象。结果事与愿违：人物越发成了稻草人，连‘骨头架子’都给埋没在词汇的堆砌里了。”

从《艳阳天》可以看到，浩然在创作《艳阳天》时，已经可以很好地规避上述的“失败创作经验”，浩然彼时对小说创作已经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

五婶是东山坞的五保户，老人家无儿无女。转高级社的时候，马翠清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便说：“五婶一个人孤单单的，让她跟我们一块儿过吧；不用社里‘五保’了，我大了，能养活她。”从此，五婶就成了马翠清姐弟的“妈”。

马翠清从小死了爸爸，妈妈守着她和一个比她小六岁的弟弟过日子。一九五三年，马翠清妈妈患病，典完地，卖完全部家具后，仍旧医治不好。走投无路之际，妈妈带着马翠清姐弟到马之悦创办的富社，娘三跪在地下给马之悦磕响头，请求马之悦收留姐弟俩，马之悦没有收。最后是韩百仲的穷社收留了姐弟俩，马翠清妈妈一看姐弟俩有了着落，当天就伸腿死了。姐弟两个从此成为农业合作社的一份子。

浩然在四十二章写道：“要是没有韩百仲那个小穷社，马翠清这姐俩早成小叫花子了，巧一巧，一个是童养媳妇，一个得死了。这闺女连票子还不会认的时候，就先知道农业社好了。”

马老四四爷，是东山坞一队队长马连福的爸爸。他原来是东山坞地主马小辫的猪倌，吃尽了旧社会的苦头，共产党到东山坞后，他才翻了身。从打韩百仲办初级社，他就当了饲养员，经手之后，他就没有一天离开过饲养场。本来他患有三十多年的痨病腔，在解放前他的身体就垮了，但当了几年社员之后，倒越来越显得壮实，社员都说他是“老来红”。马老四是农业社社员，也是一名优秀的饲养员，他一心一意扑在农业社上，多少棒牛壮马，就是从他那青筋暴突的双手里变出来的！

浩然在四十二章写道：“农业社那年，嘿，马老四返老还童了。别人还在嘀咕这件新鲜事儿，连‘农业社’这三个字儿说着都绕口的时候，他就大声呼喊农业社好。不光土地、农具、小行李卷往饲养场一抱，人也交出来了。牲口是庄稼日子的半个天下，不是他苦心经营，那个小穷社办不下来。”

萧长春一边认为五婶和四爷都是农业社的好社员，他以为，有这样一些社员，农业社就不会办不好，就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

但他一边又认为，没有农业社，五婶四爷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办法生活下去：

“除了农业社，单干是扛不住天灾人祸的萧长春这会儿也装着自己这个家，他想的倒是过去那个苦日子。从自己的家，他想到五婶那个家，想到马老四那个家，甚至于也想到对门焦振茂那个家。这些人家，要是放在旧社会，或者放在单干的日子，该会是个什么样子呀？他们都离不开集体化，离开了，就没办法生活下去，更不会把他们的本领施展出来。”

关于农业合作社，马老四则说得更加透彻直白，他曾对焦振茂说：

“……凭你的家底，你的劳力，你的本领，要是我们跟你一块儿走资本路，你能当地主，我们就得当你的长工；换个思想说，你不走社会主义路行，我们不走不行啊！我……”

关于农业合作社，东山坞副主任韩百仲也有深刻理解：

“瞧瞧吧，咱们穷人不走合作化的道路不行啊，独木不成桥，单丝不成缕，谁知道自己哪一天有个天灾人祸呀！遇上个事儿，大伙儿不相互扶着点儿，就得败了家，破了产，还得过上苦日子呀！”

农业合作社，本质上关乎两条道路的斗争。两条道路的斗争，肇始于建国以后，体现在“确立新民主主义秩序”和“逐步地过渡到社会主义”的分歧之中。这种分歧，贯穿建国后的二十多年间，是否包产到户是其中的关键。

可以简要把农业合作社看成是一家全员持股的公司，这样就能抓住它的本质。

当然，农业合作社的作用远远不止于“公司全员持股”，在毛泽东的战略规划之中，农业合作社具有以下的作用：

第一，农业合作化为社会主义工业化提供粮食和资金；

第二，重工业只有在农业大规模经营的基础上才能被使用；

第三，工业反哺农业，轻工业的大规模发展，不仅能为国家积累资金，同时还能满足农民的物质需要；

第四，实行农业合作化，才能遏制两极分化，使全体农村人民共同富裕起来。

仅从全员持股的角度看农业合作社，就可以看到农业合作社是实现共同富裕的重要抓手。一盘散沙不可能实现共同富裕。一家全员持股的公司，公司好则股东个个都好，绝对不可能出现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的情况。

农业合作社，天然对精英有遏制贪欲作用，也天然对五保人员有兜底保护作用。这就必然会导致不同的人对农业合作社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只要有农业合作社存在，就不可能出现两极分化，因为农业合作社，不可能看着五婶、四爷这些人自生自灭、任人宰割；更不可能看着某些人荣升为亿万富豪而无动于衷。

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也完全没有抗风险能力，只有团结协作搞好农业社，才有可能抵抗不期而至的天灾人祸。

即使是后来改变称谓的企业家，他们也是一个人或几个人带领团队，以团队的力量去弱肉强食的市场上厮杀，他们的企业家精神再牛，一个人也独木难支，一个人的结局必然是进入无产者行列。

单干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绝路，只有合作社才是他们唯一的金光大道。

对此，马老四看得清楚，萧长春看得清楚，韩百仲也看得清楚，北京的毛主席更是看得清楚。

那么，问题来了，其他人难道看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