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李洪的诗：阳光照耀大地（组诗）

阳光照耀大地（组诗）

李洪

1.八月，透漏着无法修补的缺憾

在山岗上遇见了风，听见了雨的消息

一路翻过七月，翻过稻子无边无际的黄

没有举着白发的身影，指点我看叶子后的蝉鸣

只有丢失了名字的野稗，站在路边迎我

反复提及散落在午后的纸蝴蝶

风铃草又摇响了集结号，从牧场上奔跑下来的

是那些听我唱过一夜情歌的仙女蒿

仍想找到独眼的黑山羊，为我做媒

雨没有来，我无法在山巅

挂一条底色未变的彩虹

招引隐入灰色背景墙后的花朵

2.像父亲一样

像父亲一样

用猪腰枣，枸杞子

党参，当归，菊花冰糖

泡酒

像父亲一样

在北纬30°的茶林里

酩酊大醉后

找寻一只芒种前夜走失的獾

像父亲一样

举着向日葵火把

穿过麦田，青杠林和九月初三夜

抵达葬着祖父和曾祖父的墓地

3.稻子熟了

蝉最先知道，站在靠近云朵的树顶

向过往行人大声传递着喜讯

母亲换上了花衣，走到清扫干净的晒谷场边

将镰的锋利和喜悦，挂在了

可以听见鸟儿欢鸣的楸树枝头

醉酒的风举着祭祀的刀，从坡顶跑到山脚

一路掐算着开镰的日子

背阴处几丛略显孤独的青

也被引领着，汇入浩浩荡荡的玄黄

4.小溪流

无数只立于光影中的鸟儿

啄开了灰色幕布

背对草房子的浣衣女子

又提起了那片反复浆洗的藏青

岁月一层层白，我追赶不上

将影子隐入涟漪的紫蝶

我已无法命名跑到对岸的磐石

尾随而去的鸦鸣，也无意

在水草落单的命里

再丰茂一次。也许

站在左右怀念的油桐和乌桕树

对离别的清晨还有些记忆

似乎，水里还敞开着一道木门

似乎，桃花和雀鸣还倒挂在迎春的楹联里

我仍然愿意做一尾鳞片刻字的鱼儿

洗净风尘，游进去，看看深锁的眉

会舒展开几分。谁在呼唤

风卷起的浪花里，我的名字愈发突兀

5.荷塘

把整个四月，送给打理荷塘的母亲

梦见她穿过清明和谷雨

向一群醒着的锦鲤

再三打听我的归期

风割乱水的平静，我知道

那是母亲拔开浮叶

就着晨光，濯洗缺金的乳名上

厚积的土木碎屑

当蛙鸣从水里跃起

母亲又唤醒装睡的乌鸫鸟

一起回忆站在岔路口送别的细节

听风的叶子和芨芨草

也跟着醒来。裹住童谣的月光

顺势打捞起嬉戏的影子

挂在拒绝失忆的木樨树上

更多时候，坐在城市的寂寞里

试图找几个坚硬的词汇

勾画那一池清波的骨

6.在乡下

我躲在乡下写诗。黎明在乌鸦的叫声里

最先醒来，兀自开放的白花

反复修饰着爱情和被遗忘的某些细节

草房子消失在午夜，抽旱烟的父亲

消失在火把熄灭的春天里

坡顶一棵楸树，池塘边一棵乌桕

旧玻璃上一棵从未开花的刺槐

我躲在乡下写诗。无法再将成熟的稻子

填满奔跑过八月的田野

野稗站在抛荒的月光里，九月越显局促

刀片很薄，切割下寂寞和虫鸣

用以装点被酒灌醉的每一个夜晚

窗外没有向日葵，也没有唱情歌的阿莲

散乱在巷口的，仅剩几声咬穿记忆的犬吠

白露将至，七叔尾随鸠鸟返回茶山

我仍将躲在乡下写诗

7.枫香坪

隐藏很深。车前草、五倍子和三叶半夏

围坐的山坳里，一只旧历年的白鹤

顶着冬至的雪

还在找寻父亲遗落的谷语和麦芒

黑白更加夸张，纵线条渲染

将乌鸦刻画得越发细致

落在葬礼前的鸣叫，被缓过神来的母亲

悉数收藏进檀木盒子

没有人靠近情绪低落的黄花槐，没有人

为退守到霜降的稻草人

重新披上旧蓝布衣裳

刺桐和性格偏执的彩叶草

忘记了开花，每一场法事

都是季节轮回的开场白

惊蛰与春分

仍在刻字的石碑后对峙

继续喝酒，继续在六边形的枫香坪

求一场多年未至的雨

继续目睹潮湿的月亮，向北，再向北

爬上葡萄树，碎瓷片的墙，木鼓和山茶树的山梁

空杯子里，也许还能放入

七颗三角钉的回音

8.河流经过的寂地杂生着眷恋

蓝天下飞翔的，还是那只

叫醒黎明的知更鸟

我像一支开不败的铃兰草

在不断仰望中寻寻觅觅

母亲盘起的黑发一夜变白

找不到结着梅子的杏树

衔着我名字流浪的鸦不知去向

我也将无处安放。河流又转过一道弯

在父亲撒网的第九个回流沱

我仍然愿意做一尾温顺的鱼儿，被再次捞起

这一片寂地杂生着眷恋，我深信不疑

野罂粟夜以继日煽情，助我捡回一些记忆碎片

马蹄声还在继续放牧，枣红马回望的眼神里

我又看见了扬鞭疾驰的少年

9.故乡初夏

站在初长成的稻子左边

听风，吹过小满

吹过白花花的旧黄历

树上结满橄青色的时候

父亲，牯牛和龙胆草

以一种坚韧的品性

修饰一茬又一茬

耕耘的细节

仍然有一块醒目的石头

立在黄昏后，等雨

作为路引，我将以母亲的名义

驱赶迷途头羊下山

仍然有一顶浅黄色草帽

反复经过，被烈酒与和声带动情绪的

田塝

斜阳，山峦，长满艾草的响水沟

和我一起重温关于两只蝴蝶的旧事

10.秋辞

叶子落下的时候，我听见你在呼唤

鸟羽很白，飞过宁静和禅意

又从半途折返，只为

开在黄昏的半卷缱绻

一株老树，睡意昏沉

无心听风肢解菩提

山脊上挂着鹰的悲鸣

流云应声压弯枯在半坡的草叶

石头锋利，斜伸出来，削弱

凤尾蕨和风铃草的长势

溪里落花不在，没有曾放生的鱼儿

流水拒绝回眸

雨来的时候，我该为你献上什么

雁已飞远，南窗空着

几丛紫菊伸进来

搅乱漾在纸后的低语

捡不起很轻的颂词

也无法用旧花纹装饰

背景已潮湿，剜掉燃着的烛光

就在暗影里祈祷

让风剔刮鱼尾纹

忘却，抑或铭记

不过是一场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