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哥寻驴

发布时间:2025-07-27 10:49  浏览量:1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像是有无数个小鼓在同时擂动。浩哥披着件磨得发亮的旧蓑衣,站在自家牲口棚前,望着空荡荡的驴圈,心像是被这冰冷的雨水泡得发沉,沉甸甸地坠在胸腔里。

“黑豆!黑豆 ——” 他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声音刚出口就被浓密的雨幕吞了进去,连个回音都没留下。那匹养了五年的老驴,昨晚还好好地嚼着带着露水的草料,吧嗒吧嗒的声响透过棚栏传出来,怎么今儿个天刚蒙蒙亮,就没了踪影?

浩哥蹲下身,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湿漉漉的地面。泥地上有几串杂乱的蹄印,边缘还带着新鲜的泥土,一直延伸到院门外,在雨水中渐渐模糊成一片。他眉头拧成个疙瘩,这黑豆最是通人性,平时牵出去吃草都不用拴缰绳,跟在身后像个听话的孩子,怎么会突然跑了?

“浩哥,咋了这是?” 隔壁王婶披着块塑料布跑过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蒸透的玉米面窝头,热气透过塑料布氤氲上来,在她鼻尖凝了层水珠,“大清早的就听见你嚷嚷,出啥事儿了?”

“黑豆没了。” 浩哥声音发闷,像是喉咙里堵了团湿棉花,“昨晚还在棚里嚼草料呢,今早就不见了。”

王婶 “哎呀” 一声,手里的窝头差点掉在泥地上,她赶紧攥紧了:“那驴可是你家半拉家业啊!前阵子村东头老李头出价八吊钱想买,你都没舍得卖。这要是找不回来,可咋整?”

浩哥点点头,心里像压了块千斤石。这黑豆不仅是干活的好帮手,拉犁、驮货样样在行,前年他上山采草药时不慎摔断了腿,山路崎岖难行,还是黑豆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驮着他挪回家的。那份情分,早就超越了牲口和主人的关系,不是钱能衡量的。

雨势渐小,天边透出点鱼肚白,像是老天爷不小心打翻了的墨汁里,滴进了一滴白颜料。浩哥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王婶,我去找找。您要是在村里瞧见啥动静,就跟我说一声。”

“哎,你当心点!” 王婶在他身后喊,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担忧,“这雨天路滑,山根底下说不定还有泥水往下淌,可别摔着!”

浩哥应了一声,转身冲进雨里。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模糊了视线,他抬手抹了把脸,继续沿着蹄印的方向往前走。走出村口,蹄印在一片水洼处彻底消失了,水面上还浮着几片被打落的槐树叶。他站在路边,望着茫茫的田野,绿油油的麦苗被雨水冲刷得油亮,一时没了主意。

正愣神的功夫,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叮铃 —— 叮铃 ——” 浩哥眼睛猛地一亮,那是黑豆脖子上挂的铜铃!去年秋收时,他特意去镇上打铁匠铺给黑豆新打的,声音格外响亮。他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道黑影在远处的田埂上一闪,铃铛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黑豆!” 浩哥撒腿就追。泥水溅了他一裤腿,冰凉的感觉顺着裤管往上爬,他却浑然不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那黑影,找回黑豆。

追了约莫二里地,黑影 “嗖” 地钻进一片玉米地不见了。玉米秆长得比人还高,绿油油的叶子在风里哗啦作响。浩哥喘着粗气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像揣了只兔子,玉米叶上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他刚要钻进玉米地,就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挪动脚步。

“谁在那儿?” 浩哥大喝一声,顺手捡起路边一根碗口粗的杨树枝,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玉米叶哗啦一响,钻出个瘦高个男人,手里牵着的正是黑豆!那男人穿着件洗得褪色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卷到膝盖,露出两条细瘦的小腿,上面沾着不少泥点,还划了几道血痕。

“你是谁?为啥牵着我的驴?” 浩哥往前跨了一步,手里的树枝握得更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牙缝里还塞着点菜叶:“你的驴?这驴身上绣着你名字咋地?谁见着就是谁的!”

“这是我养了五年的驴,叫黑豆!” 浩哥急道,声音都带上了颤音,“你看它左耳朵上有个三角豁口,是前年上山时被酸枣树枝刮的,错不了!”

男人低头看了看驴耳朵,脸色微变,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脖子说:“就算是你的驴,它自己跑到我家地里啃玉米,啃坏了我半亩苗!我牵回去咋了?你得赔我玉米,不然这驴就当抵押了!”

浩哥气乐了,胸膛剧烈起伏着:“我家黑豆从来不啃庄稼,我天天看着它呢!你少在这儿胡扯!赶紧把驴还给我,不然我就报官!让官差来评评理!”

那男人一听 “报官”,眼神明显慌了,却还强撑着,突然从背后草垛里抄起一根油光锃亮的扁担,恶狠狠地说:“你敢报官?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这驴我牵定了!”

浩哥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是遇上抢驴的了!他握紧手里的树枝,虽然知道自己这把老骨头不一定打得过对方,但这黑豆说啥也不能让人抢走。他往黑豆身边靠了靠,用身体护住老驴。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黑豆突然 “昂” 地叫了一声,声音洪亮,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它猛地一甩头,挣脱了那男人的手,抬起前蹄,一脑袋狠狠撞在他腿上。那男人没防备,“哎哟” 一声惨叫,像个稻草人似的摔在泥地里,溅起一片泥水。

“好黑豆!” 浩哥眼睛一亮,赶紧跑过去抓住缰绳。黑豆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胳膊,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在撒娇。

那男人从泥地里爬起来,浑身湿透,脸上沾满了泥,气得脸都白了,捡起扁担就要冲过来。浩哥牵着黑豆往后退了几步,正准备跟他拼了,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 地由远及近。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 一声断喝,几个穿着官服的人骑着马跑了过来,马蹄扬起的泥水溅了一地。为首的是镇上的捕头张大哥,他看到浩哥,愣了一下,勒住马缰:“浩哥?咋回事儿?”

浩哥赶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那男人见状,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手里的扁担 “啪嗒” 一声掉在了地上。

张捕头瞪了那男人一眼,眼神锐利如刀:“赵老三,又是你!前阵子偷了李家庄的鸡,还没找你算账呢,现在又敢抢驴了?胆子越来越大了!”

赵老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砸在泥地里溅起水花,他连连磕头,额头上很快就沾了层泥:“张捕头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这驴我就是看着它淋雨可怜,想牵回去喂点草料……”

“少废话!” 张捕头冷哼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跟我回衙门再说!看你这惯犯还能编出啥瞎话!”

两个捕快上前,像拎小鸡似的把赵老三架了起来。张捕头翻身下马,拍了拍浩哥的肩膀,力道不轻:“浩哥,多亏你了。这赵老三是个惯犯,我们正到处找他呢,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浩哥笑着摆摆手,手心里全是汗:“举手之劳。倒是麻烦张捕头了,还得跑一趟。”

“客气啥。” 张捕头看了看黑豆,忍不住摸了摸它的脑袋,“这驴通人性啊,还知道帮你。真是好畜生。”

黑豆像是听懂了夸奖,得意地甩了甩尾巴,脖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雨已经停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金色的阳光洒在湿漉漉的田野上,泛着亮晶晶的光,像是撒了满地碎银子。远处的山峦被洗得格外青翠,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浩哥牵着黑豆往家走,老驴的蹄子踩在泥地上,发出沉稳的 “哒哒” 声,像是在打着某种节拍。

路过王婶家门口时,王婶正站在院门口焦急地张望,手里还攥着那半块窝头。看到浩哥牵着黑豆回来,她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来,笑开了花:“可算找着了!我就说黑豆是个懂事的,肯定能自己回来。我在家都替你捏把汗呢!”

浩哥笑着应道:“可不是嘛,多亏了它自己机灵,还得谢谢张捕头来得及时。”

回到家,浩哥把黑豆牵进棚里,给它添了满满一槽带着豆饼碎的草料。黑豆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嚼着,嘴角沾了不少草屑,时不时抬起头看他一眼,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像是在诉说着刚才的惊险。

浩哥坐在棚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老驴吃草的样子,心里那点沉郁一扫而空。他摸出旱烟袋,装上烟丝,用火镰 “咔嚓” 打着,吧嗒吧嗒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格外柔和。

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风轻轻晃动。浩哥看着黑豆,突然觉得,这老伙计不仅仅是头驴,更像是家里的一口人,是风雨同舟的伙伴。以后可得看紧点,晚上睡觉都得多醒几次,不能再让它乱跑了。

他吸了口烟,吐出的烟圈在阳光下慢慢散开,一圈套一圈。远处传来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清脆响亮,风吹过麦田,泛起层层绿浪,像是一片涌动的海洋。浩哥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满足的笑。这日子,虽然平淡,却也踏实。有黑豆在身边,就啥坎儿都能过去,啥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