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尸变前的猫叫声

发布时间:2025-06-01 09:19  浏览量:6

义庄那扇斑驳的木门被夜风撞开时,守夜的老吴头正就着油灯数铜板。

铜钱相撞的脆响混着檐角铜铃的呜咽,在停满棺材的堂屋里荡出细碎回音。

他伸手去扶门板,却见门槛外蹲着只通体漆黑的猫,金瞳在暗处灼灼发亮,像两簇鬼火。

“去去去!”老吴头抄起笤帚作势要打,黑猫却弓身跃上墙头,尾巴扫落几片陈年蛛网。

他啐了口唾沫,转身时眼角瞥见东南角的白幡无风自动——那具新停的紫檀棺材,棺盖缝隙里正渗出缕缕黑气。

棺中躺着的是盐商赵老爷。

三天前赵家大少爷雇了八抬大轿送尸来义庄,说老爷在扬州城暴毙,要等钦天监择日下葬。

老吴头记得那日赵少爷锦袍玉带,腰间悬着的翡翠螭纹佩在日头下晃得人眼晕。

此刻他盯着棺材缝隙里蠕动的黑毛,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寒意。

黑猫的叫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起初像婴孩夜啼,忽而化作老妪抽泣,最后竟成了金铁交鸣的铮铮声。

老吴头握紧笤帚的手背暴起青筋,他在这义庄守了二十年,见过诈尸的饿殍,听过枉死鬼的哭诉,却从未听过这般诡异的猫叫。

“吴伯!”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镇东头的更夫王二。

他举着灯笼冲进来,光晕里照见老吴头煞白的脸。“西街张屠户家……全死了!

七窍流血,指甲三寸长!”灯笼突然被夜风吹灭,两人在黑暗中对视,都看见对方瞳孔里映出的幽绿光芒。

黑猫此刻蹲在房梁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梁木。

老吴头摸出腰间铜铃,这是他师父传下的法器,据说能镇百鬼。

铃声未起,东南角的棺材突然发出闷响,棺盖被顶起半寸,露出半张青灰色的脸。

赵老爷的寿衣不知何时绽了线,露出胸膛上密密麻麻的针脚,像是有人用黑线在他皮肉上绣了幅山河图。

“快去找张半仙!”老吴头推了王二一把,自己却僵在原地。

那具尸体正以诡异的角度扭动脖颈,关节发出枯枝断裂般的脆响。

黑猫突然纵身跃下,利爪在棺盖上划出四道火星,尸体竟真的安静下来。

王二连滚带爬跑出义庄时,老吴头注意到黑猫的右耳缺了个小口。

这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师父临终前说的话:“耳缺黑猫,食阴而生,若遇尸变,当以血饲之。”当时他只当是老人临终谵语,此刻却觉得喉头发紧。

子时的梆子声从镇外传来,老吴头咬破中指,将血珠弹向棺材。

血珠触到棺木的刹那,整座义庄突然地动山摇。

停在北墙的三具薄皮棺材轰然炸开,三具腐尸直挺挺立起,眼眶里钻出拇指粗的蛆虫。

老吴头挥动笤帚,扫落一片腐肉,腥臭的脓血溅在青砖地上,竟烧出缕缕青烟。

黑猫突然发出尖利的嘶吼,纵身扑向东南角的紫檀棺。

尸体再次暴起,枯槁的手爪穿透棺盖,指甲上泛着诡异的蓝光。

老吴头这才看清,那些黑线根本不是绣纹,而是某种活物,正在赵老爷的皮下游走,拼凑出江河山川的轮廓。

“这是……山河蛊!”身后突然传来苍老的声音。

老吴头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张半仙到了,这老道总爱穿身洗得发白的道袍,腰间却别着个西洋怀表。

此刻他手中铜钱剑正嗡嗡震颤,剑尖指向东南方的天际——本该是紫微星的位置,此刻却蒙着层血雾。

黑猫突然叼住老吴头的裤脚往西拽,他这才发现义庄的西墙不知何时裂了道缝隙,阴风裹着黑沙从缝中涌出。

张半仙脸色大变:“阴兵借道!

赵家这是要拿全镇人的命养蛊!”话音未落,墙缝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指甲缝里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老吴头突然想起赵少爷临走时说的话:“家父生前最爱看舆图。”当时他只当是闲谈,此刻却浑身发冷。

那些在赵老爷胸膛游走的黑线,分明是按着大清疆域的走向在蠕动,而此刻尸体口中吐出的黑气,正渐渐在半空凝成幅立体舆图。

黑猫突然挣脱老吴头,纵身跳进黑沙漩涡。

张半仙的铜钱剑同时刺向赵老爷眉心,却被蛊虫组成的屏障弹开。

老道踉跄后退时,老吴头看见他后颈露出块暗红色胎记——和师父临终前手绘的“守棺人”印记一模一样。

“原来你才是……”老吴头话未说完,张半仙已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铜钱剑上。

剑身顿时泛起金光,可那些蛊虫却突然聚合成赵老爷的面孔,发出桀桀怪笑:“你以为杀得了我?

这山河蛊已吸尽扬州地脉龙气,待到寅时三刻……”

黑猫的惨叫打断了蛊虫的话。

老吴头转头望去,只见黑猫被无数黑线缠住,金瞳渐渐蒙上灰雾。

它突然转向老吴头,发出一声凄厉的猫叫,那声音竟与老吴头幼年听过的娘亲呼唤别无二致。

二十年前那场瘟疫带走了整村人,他最后记得的,就是娘亲将他推进地窖时,发间银簪在月光下划出的弧线。

“以血饲之……”老吴头突然明白师父的话。

他扯下腰间铜铃砸向地面,碎片划破掌心时,他想起赵少爷腰间那块翡翠佩——此刻正躺在义庄库房的樟木箱里,和师父留下的《守棺秘录》放在一起。

鲜血滴落的瞬间,黑猫身上的黑线突然暴起,却不是扑向老吴头,而是齐齐转向东南方的舆图。

张半仙趁机将铜钱剑刺入舆图核心,整座义庄顿时地动山摇。

老吴头在摇晃中摸到库房钥匙,等踹开房门时,正看见翡翠佩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佩中竟封着半张舆图,与赵老爷胸前的蛊纹严丝合缝。

黑猫突然挣脱蛊线,叼着翡翠佩跃上房梁。

蛊虫组成的赵老爷面孔发出怒吼,义庄四面的棺材同时炸开,数十具尸体摇摇晃晃站起。

老吴头将《守棺秘录》按在流血的掌心,书页无风自动,最后一页的朱砂符咒突然浮空而起。

张半仙的铜钱剑与符咒同时击中舆图中心,黑沙漩涡中传来万千冤魂的哀嚎。

老吴头在刺目光芒中看见黑猫化作人形,竟是个穿黑衣的少女,耳垂缺口处闪着微光。

她将翡翠佩按进舆图缺口,山河蛊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化作漫天黑蝶消散。

寅时的梆子声终于响起时,义庄恢复了死寂。

老吴头瘫坐在地,看着张半仙给黑衣少女包扎伤口。

老道腰间的西洋怀表停在三点零七分,表盖内侧刻着个小小的“吴”字。

“你师父是我师兄。”张半仙突然开口,“二十年前他算出扬州地脉有变,让我带着舆图残片隐姓埋名。

没想到赵家竟用活人养蛊……”少女突然咳嗽起来,吐出的血里蠕动着细小的蛊虫。

老吴头默默取出库房里的樟木箱,里面除了《守棺秘录》,还有半块虎符。

师父的笔记里记载过,真正的山河蛊需要守棺人血脉为引,而赵家找到的,不过是赝品。

晨光初现时,三人站在义庄废墟前。

远处传来新任知县的开道锣声,据说朝廷派了风水大师来勘测地脉。

黑衣少女肩头的黑猫突然睁眼,金瞳里映出紫禁城的方向。

老吴头摸了摸重新挂回腰间的铜铃,想起师父说过的话:这乱世就像口铜炉,有人炼丹,有人炼蛊,而守棺人炼的,是人心。

残阳如血,将义庄废墟的断壁残垣染作赤铜之色。

老吴头蹲在焦黑的房梁前,指尖抚过铜铃碎片上的雷纹。

昨夜雷火自天而降,将整座义庄劈作焦土,偏生东南角那口紫檀棺材连半点火星都未沾上,棺盖缝隙里渗出的黑气倒比往日更浓三分。

“吴伯当心!”张半仙的铜钱剑破空而来,剑尖挑起片沾着黏液的槐木屑。

老吴头缩手时,瞥见木屑上浮动的鬼面纹——那是阴曹地府的引魂幡才有的纹样。

他抬眼望去,只见张半仙的道袍下摆沾着片柳叶,叶脉间渗出暗红血珠,分明是走阴人留下的记号。

黑衣少女阿沅抱着黑猫从废墟深处走出,猫耳缺处缠着道家符箓。

这猫儿自昨夜显形后便蔫头耷脑,此刻却突然竖起尾巴,冲着西方天际发出低吼。

老吴头顺着望去,但见残阳里浮着朵血云,形似饕餮张口,云中隐约可见幢幢鬼影。

“饕餮吞日,阴兵过境。”张半仙咬破指尖在铜钱剑上画符,剑身顿时映出万千鬼火,“赵家在城西乱葬岗摆了七星续命阵,借山河蛊的余威勾连地府阴兵。”他说话时,阿沅肩头的黑猫突然化作流光没入地下,震得众人脚底发麻。

老吴头想起昨夜在库房看到的虎符残片。

师父笔记里记载,前朝有位守棺人以半块虎符为引,在酆都城前斩落十万阴兵。

他摸出怀中温热的符纸,那是阿沅昏迷前塞给他的,符纸背面用猫血画着北斗七星,每颗星位都嵌着根猫毛。

城西乱葬岗的雾气在戌时三刻准时漫起。

老吴头踩着露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腰间铜铃无风自动,铃舌上缠着的黑发竟是阿沅昨夜亲手系上的。

张半仙的桃木剑始终离地三寸,剑尖挑着的符纸燃着幽蓝火焰,映出坟茔间游荡的伥鬼。

“停!”阿沅突然按住老吴头的肩膀。

她耳缺处的符箓正在发烫,黑猫的虚影在雾中若隐若现。

前方三丈处的无字碑突然渗出黑水,碑顶蹲着只三眼乌鸦,额间竖瞳开合间闪过地府判官的判官笔虚影。

张半仙甩出五枚铜钱,铜钱在空中结成五雷阵。

乌鸦振翅欲飞时,老吴头看见它爪间攥着半截人指,指甲盖上还留着丹蔻——正是赵家大少奶奶惯用的颜色。

铜钱击中乌鸦的刹那,整片乱葬岗突然响起锁链拖地声,无数骷髅手爪破土而出。

阿沅咬破舌尖将血珠喷向空中,血雾里浮现出黑猫真身。

它双目射出金光,所过之处骷髅尽数化作齑粉。

老吴头趁机冲向七星阵中心,那里有座新起的土坟,坟头插着面残破的杏黄旗,旗面绣着半阙《酆都引魂咒》。

“赵家这是要借阴兵重开鬼门关!”张半仙的铜钱剑突然插入土中,剑柄上九枚铜钱同时迸发金光。

老吴头看见地底涌出无数黑线,与昨夜在赵老爷棺中见到的蛊虫如出一辙,只是这些黑线顶端都连着具森森白骨。

阿沅的黑猫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猫爪在虚空一抓,竟抓出个半透明的魂魄。

那魂魄面容与赵老爷有七分相似,脖颈间却缠着条赤链蛇,蛇信吞吐间喷出幽冥鬼火。

老吴头认出这是赵家祖传的护魂法器,却不知何时被炼成了拘魂锁。

“山河蛊的真正宿主不是赵老爷……”张半仙突然喷出口黑血,血珠落地竟化作蜈蚣四散而逃。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半块龟甲,甲面裂纹组成个“赦”字,“是赵家那位三十年前病逝的老太君!

她的寿材用的是千年雷击木,棺底铺着九层往生钱!”

黑猫的叫声陡然尖锐,猫耳缺处飞出两道金芒。

金芒所至之处,黑线纷纷退散,露出地底深处的青铜棺椁。

棺椁上刻着二十八星宿图,北斗七星的位置却嵌着七颗骷髅头,每个颧骨上都坐着个拇指大的侏儒鬼差。

老吴头摸出虎符残片,符片突然发烫,烫得他掌心起泡。

阿沅见状,将猫血抹在残片上,血珠渗入虎符纹路的刹那,整片乱葬岗的雾气突然凝成个巨大的酆都城虚影。

城门处站着个戴乌纱帽的判官,手中生死簿无风自动,停在赵氏宗族的名录上。

“子时将至,鬼门要开了!”张半仙甩出最后三张雷符,符纸化作紫电劈向青铜棺。

棺盖轰然炸开时,老吴头看见棺中躺着个面容如生的老妪,凤冠霞帔间游走着无数蛊虫,竟拼凑出大清十三省的舆图。

老妪胸口插着半截桃木剑,剑柄刻着“张”字——正是张半仙师门的镇派法器。

黑猫突然化作人形,阿沅的眉心浮现出枚猫眼石印记。

她双手结出莲花印,身后浮现出北阴酆都大帝的虚影。

大帝手中招魂幡一挥,青铜棺中的舆图蛊虫顿时发出凄厉哀鸣,化作漫天血雨。

老妪的尸体却在这时睁眼,眼白里爬满蛆虫,嘴角咧到耳根:“尔等蝼蚁,也敢阻我赵家千年大计?”

张半仙的铜钱剑应声而断,他踉跄后退撞上无字碑,碑后竟露出个盗洞。

洞中传出熟悉的猫叫声,老吴头定睛一看,洞底躺着只与阿沅怀中黑猫一模一样的猫儿,只是浑身雪白,右耳完好无损。

“阴阳双生蛊……”阿沅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她指尖浮现出黑白两色火焰,“赵家以双生猫为蛊引,白猫镇阳宅,黑猫守阴脉。

昨夜我强行破阵,打乱了阴阳平衡……”她话音未落,白猫突然爆体而亡,漫天血雾中浮现出赵家老宅的虚影。

老吴头看见虚影中,赵家大少爷正将活人投入炼蛊炉,炉中翻滚的竟是半融化的山河社稷图。

他怀中的虎符残片突然发烫,烫得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真正的守棺人,守的不是棺材,是天地人三才的平衡。”

张半仙突然扯开道袍,心口处纹着幅完整的酆都城地图。

他咬破舌尖在地图上画出符咒,整个人突然化作流光冲向青铜棺。

老吴头看见他的元神与赵家老太君的尸身缠斗在一起,每碰撞一次,空中就炸开朵血色莲花。

阿沅的黑猫突然发出震天嘶吼,猫身暴涨至三丈高,金瞳中射出两道金光直冲霄汉。

老吴头趁机将虎符残片按在舆图蛊虫的核心,残片上的雷纹与蛊虫纹路竟完美契合。

他耳边响起师父的诵经声,那是《黄庭经》里镇压地脉的篇章。

子时的梆子声从地底传来时,老吴头看见自己的血肉正在消融。

阿沅突然扑过来,将猫眼石按在他心口。

剧痛中,他看见无数记忆碎片闪过:幼年时见过的走阴人,师父书房里泛黄的《酆都引魂咒》,还有阿沅化作黑猫前说的那句“你本就是守棺人血脉”。

张半仙的元神在此时轰然炸裂,化作漫天星斗补全了北斗七星阵的缺口。

阿沅的黑猫也耗尽法力,变回幼猫模样跌落在地。

老吴头握紧虎符残片,残片上的雷纹突然活过来,顺着他的手臂爬上脖颈,在喉结处结成枚雷纹印记。

赵家老太君的尸体发出不甘的怒吼,整片乱葬岗的坟茔同时炸开。

老吴头看见无数阴兵从地底涌出,却不是冲向人间,而是跪倒在他面前。

他这才明白,师父传下的不是守棺术,而是地府阴兵的调令。

寅时三刻,晨光刺破鬼雾时,老吴头抱着幼猫站在焦土中央。

他脚边躺着半截桃木剑,剑身刻着行小字:“一符镇山河,半剑守轮回。”阿沅的魂魄从猫眼石中飘出,对着他盈盈下拜:“多谢吴将军重开鬼门,还地府清平。”

老吴头这才知道,自己前世是地府的镇魂将军,因触犯天条被罚轮回。

阿沅是他座下的引魂使,黑猫则是他留在人间的守棺灵兽。

昨夜山河蛊破,反倒助他恢复了前世记忆。

“赵家老太君呢?”他抚摸着幼猫的耳朵问道。

阿沅的魂魄突然变得透明:“她的魂魄被蛊虫反噬,此刻正在十八层地狱受审。

倒是赵家大少爷……”她话音未落,城西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老吴头循声望去,但见赵家老宅方向升起道血色光柱,光柱中浮现出无数张人脸——都是昨夜被山河蛊吞噬的百姓。

他怀中的幼猫突然跃出,化作黑猫冲向光柱,猫爪划过处,光柱寸寸崩裂。

“赵家以活人炼蛊,早该想到有此报应。”张半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吴头转身望去,却见老道正从盗洞中爬出,手中捧着个鎏金匣子,匣盖上刻着“山河社稷”四字。

“这是前朝国师留下的山河盘,能镇九州龙脉。”张半仙将匣子递给老吴头,“如今山河蛊已破,但地脉龙气受损,需得有人……”他话未说完,黑猫突然叼着半块玉珏回来。

玉珏上刻着个“吴”字,正是老吴头幼年时佩戴的贴身之物。

阿沅的魂魄突然发出清光,将众人笼罩其中。

老吴头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光中变幻,时而化作黑甲将军,时而化作白发道人。

当晨光彻底驱散鬼雾时,他怀中的山河盘突然发出龙吟,地底传来轰隆巨响,像是沉睡的巨龙翻了个身。

三日后,扬州城传出奇闻。

赵家老宅一夜之间化作废墟,废墟中埋着七十二口空棺,每口棺材底部都刻着“守棺人吴”的字样。

城郊义庄的旧址上,新起了座道观,观中供着尊三面神像:一面是慈悲菩萨,一面是狰狞鬼王,中间那面却是个布衣老者的面容。

有樵夫曾在月夜见过,观中走出个怀抱黑猫的年轻道士,他腰间铜铃轻响,所过之处,枯井涌泉,荒山生花。

更有人言,在酆都城前见过他与黑白无常对弈,棋盘上摆着的,正是大清十三省的舆图。

扬州城西的槐树巷起了大雾。

老吴头蹲在道观门槛上磨铜铃,青石阶缝里钻出的青苔被晨露浸得发亮。

他腕间缠着圈褪色的红绳,绳头坠着半块碎玉,正是那日黑猫叼来的物件。

昨夜子时,玉珏突然发烫,烫得他梦见了师父——老人站在血月下,身后是口悬在半空的青铜巨棺,棺盖上刻的星图与山河盘如出一辙。

“吴道长!”急促的拍门声惊得他手一抖,铜铃在磨刀石上划出火星。

门外站着个戴瓜皮帽的粮商,裤脚沾着泥浆,怀里抱着个油布包。“城南王记米铺……出邪事了!”粮商说话时,老吴头瞥见他脖颈后趴着只青灰色的手印,五指纤细如女童,指甲缝里还粘着粒金灿灿的谷壳。

道观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闷雷般的轰鸣。

黑猫从梁上跃下,金瞳在雾气中灼灼发亮,尾巴尖扫过粮商脚背时,那人突然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老吴头弯腰探他鼻息,指尖触到股刺骨寒意——这哪是活人的体温,分明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冻肉。

米铺的幌子在浓雾里飘摇,像条吊死鬼的舌头。

老吴头背着桃木剑跨过门槛,剑穗上的五帝钱叮当作响。

柜台后头传来算盘珠子的脆响,可算账的掌柜却面朝里墙,后脑勺上粘着张泛黄的《酆都冥途引》。

那纸钱般薄的黄表纸正渗出黑水,顺着掌柜的衣领往下淌。

“王掌柜?”老吴头屈指轻叩柜台。

黑猫突然弓身炸毛,冲着粮仓方向发出嘶吼。

雾气在此时骤然变浓,老吴头看见无数细小的黑影从米缸里涌出,定睛细看竟是成群结队的金头蜈蚣,每只背上都骑着个拇指大的纸人,纸人脸上用朱砂画着笑脸。

粮仓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老吴头摸出张雷符贴在胸口,符纸接触皮肤的刹那,他听见地下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

黑猫突然跃上他肩头,猫爪在他耳畔快速抓挠,尖利的指甲刮过皮肤,带出串血珠。

老吴头这才明白,黑猫是在他背上画符——正是《守棺秘录》里记载的“九宫锁魂阵”。

腐臭味就是在这时涌上来的。

老吴头捏住鼻子,却见黑猫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他顺着猫儿的视线望去,只见粮仓顶棚垂下七根麻绳,每根绳子上都吊着个稻草人。

稻草人的肚子鼓胀如孕妇,用红线缝着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口糯米做的尖牙。

“吴道长小心脚下!”突然响起的童声惊得老吴头横剑当胸。

转头却见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站在门槛外,手里攥着串风干的枣子。

她脚边趴着只瘸腿黄狗,狗嘴里叼着半截人手指——指节上还戴着个翡翠扳指,正是赵家大少爷常把玩的物件。

黑猫突然发出低吼,老吴头感觉后颈汗毛倒竖。

那小丫头冲他甜甜一笑,转身跑进雾里时,他分明看见她身后拖着条青黑色的尾巴,在青石板上划出火星。

黄狗却没跟上去,反而叼着手指蹭到老吴头脚边,湿漉漉的鼻头在他裤脚上嗅个不停。

粮仓深处传来闷响,像是有人用头在撞米缸。

老吴头握紧桃木剑,剑身上的雷纹突然泛起蓝光。

他这才发现米缸表面浮着层暗红色的膜,像是人皮又像是某种菌丝。

当他的剑尖挑破那层膜时,整座粮仓突然剧烈震颤,七根麻绳上的稻草人同时睁开眼睛,眼眶里钻出密密麻麻的尸蟞。

黑猫化作流光扑向最近的水缸,缸中清水瞬间化作血池。

老吴头看见血水里浮着张人脸,眉眼与昏迷的粮商有七分相似。

他猛然醒悟——这哪是什么米铺,分明是座以活人血肉为养分的活尸窖!

那些金头蜈蚣背上的纸人,正是用来收集魂魄的引魂幡。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老吴头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桃木剑上。

剑身顿时燃起幽蓝火焰,所过之处尸蟞纷纷化作青烟。

可那些稻草人却突然裂开肚皮,涌出成百上千只白毛老鼠,每只老鼠嘴里都叼着片带血的指甲。

黄狗突然狂吠着冲向粮仓深处,老吴头追过去时,看见狗儿正对着面砖墙抓挠。

砖缝里渗出黑血,血水中泡着半本账册,墨迹已被泡得模糊不清,却仍能认出“赵家支取阴兵粮饷”的字样。

他心中一凛,想起师父笔记里记载的“阴兵借道,活人饲鬼”的秘术。

子时的梆子声突然在头顶炸响。

老吴头抬头望去,只见粮仓房梁上倒吊着七具尸体,皆穿着前清的官服,补子上绣着白鹇图案。

尸体嘴里插着根芦苇管,管中不断滴落黑水,落在米堆里便生出朵朵血菇。

黑猫突然人立而起,猫爪在虚空一抓,竟抓出个半透明的魂魄——正是白日见过的粮商。

“救……救我……”魂魄的喉咙被根红线勒着,每说一个字就喷出把金灿灿的米粒。

老吴头这才发现,粮仓四角各立着尊陶俑,俑身刻着北斗七星的位置,而魂魄的双脚正被钉在“摇光”星位上。

他摸出山河盘,盘面上的星图突然开始逆时针旋转,最终停在“鬼宿”方位。

黄狗突然发出凄厉的哀嚎。

老吴头转头望去,只见狗儿被从地底伸出的白骨手爪拖进米堆。

他挥剑斩断白骨时,剑锋却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那些白骨竟是某种金属,表面刻满细小的符文,与赵家青铜棺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黑猫化作人形,阿沅的眉心浮现出猫眼石印记。

她双手结印,身后浮现出北阴酆都大帝的虚影,可大帝手中的招魂幡却缠着条赤链蛇——正是那日在赵家老宅见过的护魂法器。“赵家老太君的残魂没入地脉了,”阿沅的声音带着回响,“她把阴兵阵眼藏在了……”

话音未落,整座粮仓突然开始塌陷。

老吴头感觉脚下一空,身体急速下坠时,他看见下方是片血色的稻田,稻穗上结着的不是谷粒,而是颗颗跳动的人心。

七具官服尸体倒悬在空中,芦苇管里喷出的黑水化作瀑布,浇灌着这片诡异的稻田。

“吴将军小心!”阿沅甩出猫眼石化作护盾。

老吴头趁机稳住身形,发现山河盘正在发烫,盘面上的星图与稻田的布局完全吻合。

他突然明白,赵家根本不是在炼蛊,而是在用活人血肉重现上古的“血祭养兵”大阵!

稻田深处传来锁链碰撞声。

老吴头握紧桃木剑,剑身上的雷纹与地脉龙气产生共鸣,震得他虎口发麻。

当他们靠近声源时,阿沅突然倒吸冷气——那是个由无数尸体拼接而成的巨人,每具尸体的天灵盖上都插着根青铜钉,钉尾系着的红绳连向地底深处。

巨人的胸口嵌着面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他们,而是座阴森的城池。

城门上挂着“酆都”的匾额,可守城的却不是牛头马面,而是七个与粮仓官服尸体一模一样的陶俑。

老吴头想起账册上的记载,突然意识到赵家要借的“阴兵”,根本不是地府的鬼卒,而是这座上古兵阵里的尸兵!

阿沅的黑猫突然发出震天嘶吼,猫爪在虚空划出北斗诛邪阵。

巨人胸口的铜镜应声炸裂,镜片化作利刃四散飞溅。

老吴头趁机将山河盘按在巨人眉心,盘面上的星图突然活过来,化作七道金光刺入尸兵的青铜钉。

巨人发出非人的哀嚎,身体开始寸寸崩解,露出地底深处的青铜巨棺。

那棺材足有三丈长,棺盖上刻着二十八星宿与山川河流,棺身缠着九条赤链蛇,蛇头却都朝着东南方的天际。

老吴头感觉怀中的虎符残片发烫,烫得他想起前世记忆里,自己正是被这口巨棺镇压在酆都城外的将军。

“吴将军,该归位了。”阿沅的声音带着悲悯。

她眉心的猫眼石突然迸发强光,将整片血色稻田照得纤毫毕现。

老吴头看见稻穗上的人心同时睁开眼睛,瞳孔里映出赵家老宅的方向——那里正升起道冲天血柱,将满月染作血轮。

黑猫化作流光没入青铜巨棺,棺盖轰然开启的刹那,老吴头看见棺中躺着个与自己容貌相同的男子。

男子身着黑甲,胸口插着半截桃木剑,正是张半仙的法器。

当他伸手触碰尸身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前世他镇守酆都城时,被赵家先祖用山河蛊暗算,魂魄被分成三份封印在人间。

子时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次却来自地底深处。

老吴头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向巨棺,怀中的山河盘与虎符残片同时发出龙吟。

阿沅突然咬破指尖,将精血点在他眉心:“将军,这一世你已跳出轮回,不必再受天条束缚!”

巨棺中的尸身突然睁眼,与老吴头四目相对的刹那,整片地脉发出轰鸣。

血色稻田开始倒卷,无数冤魂从地底涌出,化作漫天星斗。

老吴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分成三份:一份化作黑猫守在棺旁,一份化作阿沅的模样飘向酆都城,最后那份则与尸身合二为一。

当晨光刺破血雾时,扬州城西的槐树巷多了座无名荒冢。

樵夫们说,每逢月圆之夜,总能看见个背桃木剑的道士在坟前磨铜铃,铃铛声里夹杂着细碎的猫叫。

更有人言,在酆都城前见过个黑袍将军,他腰间铜铃轻响时,地府的奈何桥都会为之震颤。

只有城南米铺的残垣断壁记得,那日黎明时分,有七道金光从地底冲天而起,将漫天血云撕得粉碎。

废墟中埋着半截桃木剑,剑身刻着行小字:“山河为证,酆都为盟,守棺人吴,永镇轮回。”

三年后的清明,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来到荒冢前。

她放下串风干的枣子,脚边的瘸腿黄狗突然对着坟头狂吠。

雾气渐起时,坟头青草无风自动,露出块残缺的墓碑,碑上依稀可见个“吴”字。

小丫头歪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块翡翠扳指埋进土里,转身跑进雨幕时,身后拖着条青黑色的尾巴,在泥地上划出串金色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