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文脉·花地·围龙】(第23期)

发布时间:2025-06-20 09:45  浏览量:1

羊城晚报《客家文脉》6月20日版面图

桐花怒放

□詹苇丽

汽车驶入水美村地界时,窗外开始飘洒起蒙蒙细雨。细若花针的雨丝斜斜地交织在山林之间,远远近近的山峦萦绕着轻纱般的云雾,令原本葱郁又苍翠的树木显得愈发幽深神秘了。

我们被这清晨山间带着点妖娆又无限飘逸的雾霭所深深吸引,情难自禁摇下车窗,雨丝清新凉爽轻轻柔柔地吻向脸颊,空气中充斥着隐隐约约的草木花香。山脚下偶尔掠过的白色房屋,保持着最古朴的姿势,安静又执着地守护在苍翠的山林之间。

“看,那是什么?”随着女伴的一声惊呼,我的视线从山脚下向上攀援。远处的半山腰上,一片片或连绵或断续的白,在雨中莹莹发光。像天上垂落的云一样飘逸,像天山上的雪一般素净,更像那年我旅行西藏途中,当地友人送给我的白色哈达一般,远远地在同样纯洁的雨雾中飘着扬着,仿佛有什么拂过我风尘仆仆的心,让我怦然心动……

究竟是什么呢?一车人除了惊叹与惊艳,竟无人得知。

车到水美村,雨停了。我们站在东江工农红军总指挥部旧址前,尽情呼吸着潮润不失清新、挟带淡淡芬芳的空气,仰望着旧址前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红旗过处,仍是对面山坳那片片白。陆续赶到的摄影师们也捕捉着眼前的美景,水美村的秀丽景致得到了淋漓尽致的释放。

我们信步走入东江红军历史陈列馆内,年轻的讲解员深情地讲起了九龙嶂根据地二十多年的艰苦斗争历程,我才知道对面起伏的山峦就是驰名已久的九龙嶂,在那弥漫着草木花香的半山腰,长眠着九龙嶂战斗中牺牲的烈士们。

溯水而行,是蜿蜒幽长的红军栈道。或许是因为烈士们的英魂长驻,水美村的水,清、碧,清可见底。从高高的小径上透过随风摇曳的凤尾竹俯瞰,水如不掺丝毫杂质的翡翠,一条硕大的红色锦鲤悠然闲游其中,那一抹红,红得如此热烈、如此鲜艳,让我不由不想起,曾经在这条栈道上,是他们拼死战斗,洒下鲜血,染红了这一片土地,滋养了这一方水土。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又飘洒着微微细雨。我在密密斜织的雨幕中,惊喜地邂逅一树的冰清玉洁,自树上簌簌下坠,纷扬如雪。同行的摄影师说,那是桐花。

“又到桐花盛开的季节啦!”他边忙碌着拍摄边感慨地说了句,“你看,对面山上到处都是!”

我怀着虔诚的心情,弯腰捡拾起一朵,它精致的模样像极了白色的小小冲锋号,我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他们奋不顾身冲锋陷阵的身影,耳边犹响起阵阵号角声。冥冥细雨中淡淡的幽香随风弥漫,在这静谧的山林之间,它们的生命是如此的纯洁,又是如此的热烈。

我望向九龙嶂半山腰处,那里,漫野的桐花正在怒放,一片连着一片纯洁无瑕的白,像一条条白色哈达,远远地在莽莽苍苍的山林中飘着扬着,仿佛有什么拂过我风尘仆仆的心,让我怦然心动。

水车茶山村翼诒楼 卜文强 摄

茶山村未央

□黄百灵

从茶山村回来已半月有余,闭上眼仍能触到那日的风,像只慵懒的老猫,毛茸茸地蹭过脸颊,带着雨丝的清冽钻进衣领。深春的余韵柔柔地裹在我的身侧,鼻间浮动着草木勃然的生机,那青翠里混着泥土潮湿的腥。这座深山里的古村似乎和天地有某种共鸣,而我只是它吐纳间的一粒微尘。

满村的新绿与鲜花缀在灰瓦白墙间,似一幅未干透的水彩。我们的到来并未惊起大片的涟漪,只有站在方寸土地中的稻草人,在哗哗作响的风里无声地相迎。鳞次栉比的古民居依山而建,高低错落,阳光从叶隙间筛下,铜钱般洒落在石板路上,每一步都恍若踩在历史的折页上。

这座距离梅州市区大约三十分钟车程的明代古村,因村内原有一棵古油茶树而得名。这里分布着三十余座不同时期、形态各异的传统建筑,是研究明代客家传统民居的珍贵实物材料,也是客家地区保存最完整的传统村落之一。沿着环村步道慢慢向前,一幅旧时山水画卷缓缓展开。屋前的池塘如同年代久远的翡翠,泛着幽绿的光;房后的山担起屏风的责,将纷扰喧嚣都隔绝在外。歇山顶、趟栊门……明清在岭南两广流行的制作技艺,在这里仍能找到清晰的印记。

在梅县水车镇的皱褶里,茶山村如同一首未尽的诗歌,流淌在百年长河里,与客家人的呼吸与历史的脉搏悄然共振。

一座古屋就是一部家史。云汉楼大门贴着褪色的对联:“云霞灿烂,汉族光明”,仍透着凌厉的笔锋诉说着嘉应首富黄云辉的万丈豪情;始建于乾隆时的培元楼,悬山式的外门楼依然挺立,门前的田地与鱼塘却已换了主人,少年时的北伐名将黄琪翔,是否想过自己会戎马半生,仍是这乡野间寄托着他未完的理想?而访云楼的鲩鱼戏水图,象征着主人黄康华“鲩精转世”的传奇——古屋、道路和人,在山野的晨雾中交织,构成茶山村的骨架与经络。

若说建筑是茶山的形,崇文重教便是它的魂,而云汉女子学校更是茶山村不得不提的浓墨重彩。1910年,当“女子无才”尚是铁律,黄云辉牵头创办的学校却为村中的女子们劈开了一扇看向屋外的窗。在由五间书房围合成的院子里,女子们伏案学习的身影如破土的春笋,在寂夜里叩响了男女教育平等的清音。

客家民系自古有“诗书继世”“耕读传家”的文化传统。客家人一路南迁,即便落脚在贫瘠的深山,也将来自中原的文教火种播撒进围屋与田垄里。时至今日,这座粤东乡村第一所专为女子启蒙而设的私塾学堂,在经年的磨砺里也只剩下模糊的废墟。唯有立起的指示牌,倔强地指引着这里曾经存在过的期望。走进漏雨的教室里,荒草间仍有琅琅的读书声在回荡。那声音很轻,像来自四面八方,带着不甘沉寂的力量。

古建筑的修复与文化的传承,织就了茶山村生生不息的长卷。楣杆石与菜苗共享同一片阳光,历史不再是被供奉的标本。这座古村沉默地见证着岁月的点滴变迁,盛放着一代又一代的记忆、生计与期许。离开时大雨如注,古村与城市的边界被晕染成泼墨的山水画,模糊了时代的界限。蝙蝠山下,承庆楼的穿堂风带着水汽和木香掠过,如同故人的叹息。

客家的历史从未凝固,它藏在瓦砾罅隙里,飘在书塾残页间,活在荷塘新秧中。这里的故事,是古民居与泥土地的私语,是传承与发展的对谈,是在一道栖息着乡愁的折痕里,藏着整座茶山村的魂。

雨·茶山村

□霞朵

早听闻茶山村是中国文化名村,自古崇文重德,兴教兴邦。清朝乾隆时期起先后建书屋五座,尤其是1910年建的云汉女子学校,是梅州地区唯一的一间女子学校,声名远播,可见茶山村的文风昌盛并非浪得虚名。只见村落从东南至西北的走向里,翠岭连绵,溪水淙淙,屋舍错落有致,有良田美树桑竹之属,生态甚美,青山碧水像是茶山村的隐喻,看得见的人文毓秀,内涵丰富而饱满。

我与摄影协会的一位朋友,悄悄走在人群的后面,慢看细品老屋的韵味。经过云汉楼,斗门寂寂,门前拾级而上的台阶,长了些杂草,其中苔藓因为雨水润泽而绿意鲜明,更衬托出村落的宁静。我站在台阶的最下面,向上望斗门,恍然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娃娃,从斗门跑出,女娃的布鞋踩碎了台阶上的露珠,露珠化成的水渍顺着台阶而下,洇入土壤,洇入无声的岁月。迎面而来的,是她的阿妈,肩上横着一条带钩的扁担,扁担一头挽着一只木桶,装着洗好的衣裳;一头钩着一只竹篮,里面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菜蔬和红薯。女娃见到阿妈开心道:“阿妈,我上学啦!”阿妈脸上漾起笑,慈爱叮咛:“去吧,走慢点,路上别贪玩!”

云汉楼后面是一座山,山的后面有一间云汉女子学校,女娃娃就是去那里上学。她一蹦一跳走过田埂走过村中的小道。她一会儿遇见菜花上面的一只黄蝶,一会儿听见翠绿丛中的一声莺啼,一会儿望见如野马又似刍狗的一朵云。荷树窝的春夏秋冬在女娃娃的眼里流曳,在她心里流曳,她的眼神清亮,她的步履轻盈,这一定是茶山村近代时期的一道独特而靓丽的风景。

来到大夫第门口,老屋里蹿出一条棕带点黑的田园犬,对我与同伴热情地摇起了尾巴。我俩不禁停下脚步,逗了一会儿田园犬。而田园犬以深沉逗引我向时光深处眺望。我恍惚听见某个月朗星稀的秋夜,从屋里搬桌子拿椅子的声音,而后是煮水泡茶的声音,“把盏话桑麻”的欢声笑语。月上中天,大夫第一间屋子里一位少年郎在伏案苦读,时而摇头晃脑地读着《秋声赋》:“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时而托腮凝神,呈思考状。月光从窗口照了进去,与晕黄的灯光融在一起,分不清哪一缕是灯光,哪一晕是月光。最终被山风熏染了的月光,跳进了少年的心里,故乡的月光放梦里反复咀嚼后,被少年写进了诗笺,日后又成为他疼痛的乡愁。

遐想间,与同伴慢行至大夫第下面、田间的风雨廊,小雨一直下着,我们在风雨廊一边闲聊,一边欣赏雨中的茶山村。大学课堂上曾着迷过的一首唐诗《雨过山村》,幻化成一位村姑,羞怯着却眉眼含笑走到我的眼前:“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瞧这山谷里老屋建造得多好啊,背山、面水、临田,美哉!这“一山—水—宅—田”的田园风貌,屋舍组团式地建于山脚下,支巷与主街连通,“鱼骨”状的路网结构,是说不尽的和谐与美好。

风雨廊旁边,有几个摄影协会的朋友在用无人机拍摄雨中的茶山村貌,不时发出赞叹声,原来山上和半空的雨雾将茶山村魔幻成了一处仙境。我跑过去观赏,只见雨雾在飘飞,屋舍,田畴,青山,时隐时现,美翻了!灼灼岁序,雨过茶山村,我的心被源远而深厚的文化名村润泽,归去,定然也无风雨也无晴。

站立的历史

□陈华

从茶山村出来,除了念着村中优美的自然环境,也想村庄名字的由来。是,茶山村的名字与茶树有关,再想,村庄的性格和命运不也如茶朴实、扬香、回甘吗!

茶山村是梅州梅县区水车镇的一个村落,步入村庄,仿佛徜徉在一幅素雅的山水画中。据《黄氏族谱》记载,明代初年,黄氏先祖云祖公从梅城西厢五马坊迁于此地开村,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如今,已经走过了600多个春秋。或许,一座座保存的古建筑便是最好的诠释。

传闻,茶山村有个约定:但凡在外有一定经济能力者,都得回乡造屋。这从气势恢宏的古建筑中可见一斑,作为梅州地区迄今为止数量最多、分布最密的客家建筑群,至今保存着近四十座古民居:有近500年的绍德堂,有300多年的萼辉楼、司马第……,有200多年的畅云楼、培元楼……,就是儒林第、云汉楼、资政第,也有上百年历史。

百年风雨,古建筑难免油漆脱损、门锁生锈或墙头屋角残缺不全,但穿行其间,繁华、风雅依旧可见,三厅四进,东阁西厢,闺楼、书阁、花园、经堂,错落有致;石雕、木雕、彩绘、镂空,精彩纷呈;墙或柱、门或窗,祥云环绕、八仙过海,花格、平行,两扇、四扇,无论是象征五福的还是寓意紫气的,威武也好、儒雅也罢,均是对美好的追求。这仅是外表,若是驻足倾听,皆有故事。

在传统的农耕时代,天时、地利与人是密不可分的。茶山村有山所靠,有水流淌,村民开山造田,开荒种菜,即使天寒地冻、烈日炎炎也不敢懈怠。“披蓑半夜耕”“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古诗佳句是对农人最好的写照了。然而,即使“锄禾日当午”、“人牛力俱尽”,收获还是菲薄,温饱还是不能解决。这不只是茶山村的命运,在商业化、信息化、技术化没有到来之前,隐藏于山峦腹地的村庄大都如此。

茶山人尽管经济拮据,甚至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坚守耕读传家、崇文重教的传统,他们死心塌地,竭力供养子女读书。晴耕雨读,成了茶山村的信念和生活方式。

在烟火人生中,茶山人走出大山,穷则思变。教学相长,村中日渐走出了一个个学子:嘉应首富黄云辉、清朝领事黄锡铨、军事家黄琪翔、雕塑家黄心维、全国妇联原副主席黄甘英、外交家黄钧选等历史名人,还有诸多的文臣武将、商贾富豪,各自在军政、文教、商界等领域尽显其才。

人才辈出是村庄的喜事,但懂得走出去的同时,把精华引进来,更是村庄的好事。为使家乡更多的子弟能读会写,先富裕起来的乡人纷纷出资兴建学堂。掐指一算,不过千亩之大的茶山村,百年以上的学校竟达5所,最古老的该是1536年创建的绍德学堂了。无论是鸣凤书室(1790年创建)还是抟云书屋(1805年创建),抑或焕郎书屋(1885年创建)和云汉女子学校(1910年创建),都是时代洪流中展现的人文风貌。尤其是云汉女子学校,使村中男女享受上了平等教育,这点在重男轻女的封建时代尤为可贵。那些都是长达几百年的事了。

其他姑且不谈,茶山村从一个平常之村晋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肯定离不开这些名人和故事,是他们丰盈了茶山村的历史文化。假如无之,好比没有月亮的夜晚,即使繁星闪烁,也少了独特的清辉。如此一来,村庄以及那些用钢筋水泥堆砌的“盒子”,其意义不能单纯地把它视作物体了,换个角度,它们是站立的历史,是凝固的文化。

茶席初起,炭火正红,茶汤飘香,宾朋满座……古老的茶山村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蕴、优美的生态环境迎来一拨又一拨远道而来的游客。

书香润水美

□李新耀

2025年4月23日世界读书日,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广东省作家协会新时代文明实践文学惠民活动暨“文学驻村·薪火百家”——梅州文学赋能‘百千万工程’”志愿服务行动,走进梅县梅南镇水美村,适逢我的第三部散文集《炊烟最暖》出版,首发式暨赠书活动同步进行。

记得活动的前一天我们载着新书去布置会场,刚到水美村党群服务中心,一阵瓢泼大雨不约而至。抖落身上的雨珠,市作家协会陈主席风趣地说,老区人民太热情了,以天然交响乐欢迎我们!村支书则兴奋地回应,贵客光临,天地有情,我村久旱逢甘露,感谢你们送来一场及时雨!

山区骤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聊着聊着雨过天晴,举首远眺,暮春的九龙嶂,层峦叠翠,清流出山涧,雨露润万物,洁白无瑕的油桐花,与云山雾海交相辉映。东江红军摇篮星拱楼后山“苏区精神永放光芒”十个大字熠熠生辉,一幅山青水美画卷展现在眼前,水美村果然气场不凡!

我们启封刚出厂的新书,墨香四溢,伴随着清新而湿润的空气,从会场飘向天空,飞入寻常百姓家。现场布置完毕,万事俱备,手机屏幕却弹出气象台预警:活动举办日天公不作美,将有雷雨大风!与此同时,参会代表的担心在群里不断接龙。我问怎么办?陈主席回答,应该问题不大,按期举行。镇村干部更是乐观地说,省市作家老师们不辞劳苦,千里迢迢送文化进老区,上天和革命先烈都会关照。我附和着说对呀,善者天助,做好事不必担忧太多。

活动如期举行,洗尽铅华的水美村,好似刚出浴的婷婷少女,让代表们眼前一亮。前来迎候的村支书感慨地说,村里下了一整夜的雨,革命先烈之灵感天动地,把雷雨都提前了,今天多好的天气啊!

新时代乡村大讲堂里座无虚席,书香弥漫,热闹的氛围令省作家协会领导和作家老师们喜出望外。活动简朴而隆重,“我为梅州写首诗”“文学赋能百千万工程”“作家新书首发暨赠书仪式”“名家讲座”等轮番上阵。深圳大学教授、一级作家南翔和知名作家、编剧、导演钟二毛的专题讲座,让大家耳目一新,把活动推向高潮。他们分别以《生活是文学的酵母》和《碎片化时代该如何阅读》为题展开文学创作交流。南翔老师现身说法,分享了他是如何巧妙地将生活中的素材转化成创意不凡的小说文本,如何注重艺术逻辑和小说修辞,才能取得最好的艺术效果,听来茅塞顿开。钟二毛老师阐述了在碎片时代阅读的重要性和灵活性,强调不要迷恋于网络“深度好文”之类的碎片化阅读,要多读经典作品,注重感受和体验,听后回味无穷,受益匪浅。作家庄岩老师听完课,深有体会说,基层作家难得听上如此高层次的讲座。文学惠民真正实现了优质资源直达一线!

泥土的芬芳是书香之本,文学之源。现代作家路遥《平凡的世界》《人生》,陈忠实《白鹿原》都根植于黄土地。“水美村历史文化底蕴深厚,是一座文学的富矿,值得老师们深耕。”专门从外地归来参加活动的罗女士,拿着墨香飘飘的新书,环顾绵延青山,热情地给我们介绍起这片热土。走进东江红军历史陈列馆、东江工农红军总指挥旧址星拱楼、红军客栈、红军古道,历史的涛声仿佛穿越时空朝我们涌来。诞生于硝烟中的东江军事政治学校,今天依然能够触摸到文明之师的文化符号,感受到扑鼻而来的书香。东江红军走出深山,奔向革命洪流,最终取得胜利。今天这块红土地,这片绿水青山,薪火相传,蝶变成金山银山。

活动结束,书香浸润着水美村的每一个角落。山路十八弯,乡村振兴正是当下文学赋能之大舞台,水美村深厚多层的题材,期待着大家拿起手中的笔,用文字律动时代脉搏,以书香传承红色基因,让水美村走出深山老林,不负韶华,不负时代。老区人民向我们道出心声,依依挥手话别,天空应景地飘起了毛毛细雨……

风从山里来

□庄岩

风从山里来。它是大地脊梁的呼吸,蛰伏于低谷,翱翔至顶峰。穿行森林之间,仿佛是叶片对树的赞美。起舞清流之上,又好似水花献给小溪的歌谣。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雾,山风挣脱夜的怀抱,掠过九龙嶂的茶垄和红军烈士纪念碑,扑面而来,每次都捎着历史的硝烟。我深吸一口,凝神细辨,风里混着红军桥下铁索的震颤,夹杂着星拱楼木门的“吱呀”声响,包含着老酒坊里糯米的甜香。这风从1929年吹来,拂过战壕遗址上新栽的百香果藤,扬起游客手中飘扬的小红旗,最终停在村口老樟树新抽的嫩芽上,将水美村的百年光阴揉成一片碧色。

旭日东升,星拱楼靛瓦上的露珠被风吹干,建筑轮廓在后山大片青绿中逐渐浮现。这座二堂二横的客家老屋,墙垣斑驳如泛黄书页,而门楣上“东江工农红军总指挥部”的朱漆大字,却鲜亮得像淬火的刀锋。九十多岁的钟婆婆喜欢倚在门边晒太阳,一遍遍向后生们讲述革命故事:“那年红军来议事,马拴在廊柱上,嚼的就是阿姆晒干的番薯藤呀……”说话间,老人满是褶皱的手指抚摸墙面,眼神里流动着苏区民众独有的深情。山风感到心疼,不急不徐地陪着,一边聆听老人回忆往事,一边轻轻为她送去清凉。

酒香是星拱楼的另一种语言,同样叙述着陈年旧事。微风里,红军酒坊的蒸笼终年吞吐白雾,竹甑里的糯米在柴火中轮番舒展身躯,升腾液化为琥珀色的琼浆,滴入下面的老陶瓮中。酒坊传承人冯绍粦舀起一勺,屏息细看,酒面浮着光斑,恍如当年的革命火种。他浅尝一口,眉眼间露出满意的笑容。嗯,火候十足,味道纯正,只要接下来的发酵、炙酒和封装等环节小心谨慎,一瓮新的红军酒便大功告成。他顾不得擦去额上的汗珠,目光如炬紧盯灶头,不断调整着火候。钟婆婆说,冯绍粦酿酒的姿势与其祖父神似。八十年多前,冯老爷爷同样在这口老陶瓮前日夜蒸煮。老酒里高达六十多度的酒精,曾被用来清洗红军伤员的伤口,那杀毒消炎的效果连卫生员都赞不绝口。寒冷冬季,炊事班给战士们裹腹御寒的米酒,也全是他老人家亲手酿造。老陶瓮有一米多高,粗糙,厚重,深褐色的外表布满岁月痕迹,瓮口那圈乌亮的包浆,便是冯家几代人匠心制酒的铁证。冯绍粦不惜体力左右摇动,让新酿的酒液在瓮内均匀挂壁,确保达到最佳状态。我想,这必定是祖辈留下的规矩,用心,专注,容不得一丝杂念。既是致敬,也是传承。

午后阳光切进天井,配合声、光、电等现代科技手段,将革命斗争纪念馆的玻璃展柜映得透亮。当年的《红星画报》里,红军战士用木炭画出草药图谱,尽管简单,但在医药匮乏的年代,不知挽救了多少伤员和患病农民的生命;一把生锈的军号裂了唇簧,却仍保持着冲锋的姿态,激励同志们继续战斗,把革命进行到底。年轻讲解员指着沙盘上蜿蜒的红军驿道声情并茂,从革命年代的艰苦斗争一直讲到新时代的乡村巨变。山风在光影中流动,将1929年的岁月与2025年的时光叠印在一起,模糊了游客们的眼睛,振奋了每一个人的心灵。其中,也包括我!

山风高兴起来,在半空打了个旋,转向清澈见底的水美河。漫过河边连片的油绿稻田,经过网红打卡的竹排水塘,循着玻璃般的水花来到龙氏观赏鱼基地。七彩神仙鱼、马来西亚金龙、印尼红龙……上万尾彩鱼同时搅动,将整个养殖池变成流动的彩虹。村民丘海辉捞起一网凤尾锦鲤,鱼鳍振动抖出的滴滴水珠里,倒映着他勤劳致富的笑脸。

暮霭中,红军客栈渐次亮灯,竹匾晾晒的客家姜糖泛着蜜色。农家乐炊烟随风飘荡,一半是笋干焖肉的香气,一半是游客的欢声笑语。老板娘罗秀霞忙里偷闲,轻轻擦拭自家的“水美鸡”商标,又对冷柜内真空包装的盐焗鸡看了再看,眼角噙着感恩的热泪。是啊,没有党和国家的好政策,哪来今天的幸福生活?

风从山里来,越过水美村,终将吹向遥远的地方。

在它的心里,永远记得进入星拱楼的特别礼仪——先轻叩三下木门,再掀起展厅的红色帷幕,最后停在那坛未开封的老酒上,等待某个清晨被曙光重新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