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挣钱难，捂住钱袋子更难

“爹，您可千万别信那些！”我老婆急得直搓围裙，手上的面粉簌簌往下掉。

我蹲在门槛上，看着岳父那双长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那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谁能想到，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民，临老要被城里人骗走血汗钱。

岳父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80岁了腰杆还笔直得像棵老杨树。他大字不识几个，可种地是把好手，靠着二十亩苹果园，硬是给2个闺女都置办了体面的嫁妆，让儿子成了家。

“建设说了，这是国家扶持项目。”岳父用指甲刮着宣传单上金灿灿的“高收益”三个字，“把钱存进去，一年利息够买两头牛犊子。”

我凑近看了看，那纸上印着什么“助农理财计划”，说什么“投资农业项目，回报率15%”。我在县城工作这些年，没少听说这种骗局。

“爹，建设叔上次不还让人骗着买了假化肥吗？”老婆急得直跺脚，“咱家那18万块钱可是您卖了几年苹果还有家庭所有收入攒下的养老钱！”

岳父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我知道这话戳到他心窝子了。岳母岳父拉扯大三个闺女，省下的每一分钱都带着泥巴味儿。

“我种地种不动了，就想给钱找个好去处。”岳父把宣传单折好塞进中山装口袋，“你们年轻人懂啥？”

晚上，老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似的。

“老公，你得想个招。”她突然支起身子，“爹明儿要去镇上存钱了。”

我叹了口气：“要不我请半天假，跟爹一块去？”

第二天一早，我跟着岳父挤上了去镇上的三轮车。车上，岳父破天荒地跟我多说了几句。

“女婿啊，我不是图那点利息。”他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苹果树，“就想攒个棺材本，不拖累你们……”

我心里一揪。岳父平时话少得像地里的稻草人，这会儿突然掏心窝子，倒让我不知说啥好。

镇上的理财公司设在信用社旁边，玻璃门擦得锃亮。屋里摆着皮沙发，茶几上放着果盘。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小伙子热情地迎上来，一口一个“大爷”叫着。

“我们这项目是专门帮扶农民的。”小伙子给岳父倒了杯茶，“钱都投到大型农业公司，稳当着呢！”

我瞄了眼墙上的营业执照，发现注册地址在省城。刚要细问，同村的王建设就带着他儿子进来了。

“老哥，存钱来啦？”王建设嗓门洪亮，“我上月存了五万，利息都取一回了！”

岳父一听这话，二话不说就要掏存折。我赶紧拦住：“爹，再想想……”

“想啥想！”岳父甩开我的手，“建设还能坑我？”

最后岳父把18万块钱全存了进去，换回一张盖着红章的合同。回家的路上，他难得地哼起了《东方红》，破解放鞋踩在土路上噗噗响。

第一个月，岳父真收到了2000多块钱利息。他高兴地割了二斤猪肉，让翠花包了饺子。第二个月，利息又准时到账，岳父把家里留着买化肥的三万也存了进去。

“爹！”翠花急得直抹眼泪，“那是明年的本钱啊！”

“怕啥，利息都够买化肥了。”岳父乐呵呵地说，“等钱生钱了，要是孙子说媳妇了，姥姥爷都要给改口费。”

第三个月该取利息那天，我正在上班，老婆突然打来电话：“爹的钱……全没了……”

我赶紧请了假回家。岳父蹲在堂屋门槛上，旱烟抽了一锅又一锅。那张总是红润的脸，这会儿灰得像灶台上的老墙皮。

“18万...3000...600...”岳父念叨着这个数，手指在地上划拉着，“五亩好苹果……几年季收成啊……”

老婆在灶台边抹眼泪，锅里煮的粥噗噗冒着泡。我蹲在岳父旁边，想说点啥，嗓子眼却像堵了把麦糠。

“爹，别太……”我话没说完，岳父突然抓住我的手。

“女婿啊……”他粗糙的手掌硌得我生疼，“我对不起你们……老糊涂了……”

我的眼眶一下子热了。这个扛过饥荒、斗过旱涝的老庄稼汉，头一回在我面前露出这种神情。

那天晚上，我把准备买车的10万块钱塞进岳父的枕头底下。第二天一早，他就找上门来。

“你这是干啥！”岳父把钱拍在桌上，“我还没到要花女婿钱的地步！”

“爹，就当先借着。”我给他盛了碗粥，“等来年苹果下来了再还。”

岳父的喉结动了动，最后啥也没说，把那碗粥喝得见了底。

开春时，镇上派出所来人找岳父，想让他给乡亲们讲讲防诈骗。我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

头回宣讲那天，我和老婆都去了。村委大院坐满了人，岳父站在磨盘前，手里攥着那张作废的理财合同。

“老少爷们儿，”岳父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今天来，是要给你们看看，什么叫'贪小便宜吃大亏'……”

他讲得很慢，时不时要停下来想词儿。但没人笑话他，连最爱插话的王婆子都闭了嘴。讲到一半时，我看见躲在人群最后的王建设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

散会后，岳父叫住了要溜的王建设。

“建设，”他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这是村里办的理财学习班通知书，我给你也要了一份。”

王建设愣住了，那张总是挂着精明相的脸突然垮了下来：“老哥，我对不住你……”

“说这干啥，”岳父摆摆手，“咱庄稼人，得互相帮衬着。”

回家的路上，岳父走在我和老婆中间，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突然说：“我接了村头李家的果园，帮着打理，一年能给六千。”

老婆挽住他的胳膊：“爹，您别累着。”

“不累，”岳父笑了笑，“这身子骨，还能动弹动弹。”

我看着他在夕阳下挺直的腰板，突然明白了个理儿：庄稼人挣钱像蚂蚁搬家，一分一厘都是汗珠子砸出来的。

可那些骗子，就像地里的蝗虫，一眨眼就能把辛苦攒下的收成啃个精光。但最金贵的不是钱，是吃了亏之后，还有人愿意跟你一起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