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说:村长的深夜来访

发布时间:2025-08-14 12:53  浏览量:2

我搬进王家峪的第三个冬天,雪下得特别大。

傍晚把最后一只鸡赶进鸡笼时,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我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抬头看天,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好像再下一会儿就要把屋顶压塌。

婆婆在屋里喊我,声音裹着白汽传出来:"秀,赶紧进来烧炕,别冻着了。"

我应了一声,拍掉身上的雪,掀开门帘钻进去。屋里暖烘烘的,土炕已经烧得有点烫,婆婆正坐在炕沿上纳鞋底,昏黄的灯泡照着她花白的头发。

"军子今天打电话了没?"她头也没抬地问。

"打了,"我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脸发烫,"说工地上赶工期,春节可能回不来。"

婆婆手里的针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把线在头上蹭了蹭。

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儿子王军出去打工三年,就头一年回来过一次,家里里外外全靠我撑着。地里的活儿,照顾老人,还有个上小学的女儿丫丫,一天忙下来,倒头就能睡死过去。

晚饭简单,红薯稀饭就着腌萝卜。丫丫扒拉着碗里的红薯,嘟囔着说想吃肉。

"等你爸回来,让他给你买大排骨。"我摸了摸她的头。

"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快了,快了。"我含糊着应着,心里有点发酸。王军上次说回来,还是去年秋收的时候,结果工地上出了点事,又耽搁了。

吃完饭,我在灶房洗碗,听见院门外有动静。"咚咚咚"的敲门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楚。

"谁啊?"我擦了擦手,走到门边。

"是我,建国。"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村长李建国。

我心里有点纳闷,这大半夜的,村长过来干嘛。

拉开门,一股寒气裹着雪沫子灌进来。李建国站在门口,穿着件军绿色的大衣,帽子上落满了雪,眉毛上都结了白霜。

"李叔,这么晚了,有事?"我往旁边让了让,让他进来。

"有点事跟你说。"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眼睛往屋里瞟了一眼。

婆婆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了:"建国啊,这么大雪还跑一趟,快上炕暖和暖和。"

"不了婶子,"李建国摆摆手,"就几句话,说完就走。"他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我,"这是村里给你家申请的困难补助,两千块钱,你点点。"

我愣了一下,接过信封。厚厚的一沓,摸起来硬硬的。"这...怎么突然给我家补助啊?"

"今年上面有新政策,照顾一下家里男人在外打工的,尤其是像你家这样,军子常年不回来,你一个人带着老小不容易。"李建国说得挺自然,眼睛却没看我,盯着地上的雪水。

"那太谢谢李叔了,也谢谢村里。"我把信封往兜里塞了塞,心里挺暖和的。这两千块钱,够给丫丫交学费,还能给婆婆买点药。

"谢啥,都是应该的。"他跺了跺脚上的雪,"那没别的事,我先走了,雪大,路不好走。"

"不再坐会儿?喝杯热水再走啊。"婆婆挽留他。

"不了婶子,家里还有事。"他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有点急。

我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雪地里,背影很快被飘落的雪花遮住。

关上门,婆婆看着我手里的信封,叹了口气:"建国这孩子,当了村长,倒是没忘了咱们这些老邻居。"

我点点头,心里也觉得李建国这人不错。他比王军大几岁,小时候总带着王军在村里疯跑。后来当了村长,给村里修了路,引了自来水,口碑一直挺好。

只是,刚才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怪怪的。

过了大概半个月,也是个晚上,大概十点多了,丫丫和婆婆都睡熟了,我正坐在灯下缝补王军的旧衣服,院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还是李建国。

他这次没穿大衣,就穿了件深色的夹克,头发有点乱,身上带着点酒气。

"李叔?您怎么又来了?"我让他进来,给他倒了杯热水。

"没什么大事,"他接过杯子,手有点抖,"就是...就是村里那个扶贫项目,想问问你家的意见。"

"扶贫项目?"我没听说过。

"嗯,上面拨了点钱,想给村里几户困难户盖新房,你家符合条件。"他喝了口热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心里挺高兴:"那是好事啊,我没意见。"

"但是..."他顿了顿,"名额有限,村里符合条件的有五六户,最后能不能选上,还得看情况。"

我听出点意思来,试探着问:"那...需要我做啥不?"

他放下杯子,搓了搓手,突然凑近我,声音压得很低:"秀,你也知道,这事儿我说了算。"

他身上的酒气扑面而来,我往后躲了躲,心里有点发慌:"李叔,您...您想说啥?"

"我帮你把名额争取下来,"他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你...你就不能给我点啥好处?"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手里的针线掉在了地上。

"李叔,您这是啥意思?"我的声音有点抖。

他没说话,突然伸手想抓我的手。我赶紧躲开,站起身:"李叔,您喝多了,我送您回去。"

他也站起来,脸色有点难看:"秀,你别装糊涂。王军走了三年,你就不想个男人?"

"你胡说啥!"我又气又急,"李叔,您是村长,咋能说这种话!"

"我胡说?"他冷笑了一声,"你天天晚上一个人睡,不难受?我看你守寡守得也够苦了。"

"你出去!"我指着门,浑身都在抖。

他看我真急了,没再往前走,只是盯着我:"秀,你再想想。盖新房,给丫丫更好的学习环境,这些我都能帮你办到。你只要点个头..."

"你走!"我抓起桌上的热水瓶,作势要砸他。

他往后退了一步,骂了句脏话,转身摔门而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我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婆婆被吵醒了,披着衣服出来:"咋了秀?刚才啥动静?"

"没事妈,"我赶紧擦了擦眼泪,"李叔喝多了,说了点胡话,我把他赶走了。"

婆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紧闭的门,没再问,只是叹了口气,扶我起来:"快睡吧,天不早了。"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到天亮。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冷冷的,像霜。

我想起刚嫁给王军的时候,他也是个壮实能干的汉子,会把我扛在肩上,在田埂上跑。后来村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他说要去挣钱,给我盖新房,给丫丫攒学费。走的那天,他抱着我,说最多两年就回来。

可这一走,就是三年。

我不是没想过他,夜里抱着丫丫,听着窗外的风声,有时候会想得掉眼泪。但我知道,做人得有底线,不能因为男人不在家,就做对不起他的事。

李建国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第二天,我去村里小卖部买盐,听见几个妇女在那儿议论。

"听说没?李村长最近跟西头的寡妇走得挺近。"

"哪个寡妇?张寡妇?"

"可不是嘛,听说张寡妇家的低保就是他给办的,半夜总往她家跑。"

"啧啧,这当了官就是不一样,啥好处都占。"

我听着,心里堵得慌,付了钱赶紧走。

回到家,婆婆看我脸色不好,问我咋了。我把听见的跟她说了,她皱着眉:"建国咋变成这样了?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妈,他昨天晚上...对我也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我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了。

婆婆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这个畜生!我去找他理论去!"

"妈,别去!"我拉住她,"这事儿传出去,人家不会说他不好,只会说我不正经。"

婆婆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坐在那儿抹眼泪。

过了几天,村里的广播响了,说扶贫盖房的名额下来了,没有我家。

我心里反倒松了口气。这样也好,省得再跟李建国有牵扯。

可我没想到,他并没放弃。

那天我去地里摘棉花,天快黑了才往回走。路过村西头的小树林时,李建国突然从树后面钻了出来。

我吓了一跳,手里的棉花筐差点掉地上。

"秀,等你半天了。"他挡住我的路,脸上带着笑,不像那天晚上那么凶了。

"李叔,你让开,我要回家。"我往后退了一步。

"我就说几句话。"他凑近我,"盖房的名额,我还能给你争取回来。之前是我不对,喝多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不要什么名额,你让开。"我抱紧棉花筐,想从他旁边绕过去。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很大:"秀,我是真心想帮你。你一个人带着老小,多不容易。王军在外面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你就不想找个依靠?"

"我有王军,不用别人靠。"我使劲想甩开他的手,"你放手!"

"王军?他都三年没回来了,指不定在外面有人了!"他的声音有点激动,"你守着这个空房子,守着这个名分,有啥用?"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扎在我心上。我确实想过,王军是不是不回来了,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但我不愿意相信。

"你胡说!"我急得哭了,"王军会回来的!"

"他回来又能咋样?还不是出去打工?"他拉着我的胳膊往树林里拖,"秀,跟我好吧,我保证以后没人敢欺负你,给你盖最好的房子,让丫丫去镇上上学..."

"放开我!救命啊!"我大声喊着,拼命挣扎。

他捂住我的嘴,把我往树林深处拖。我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和酒气,恶心的想吐。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咳嗽。是村东头的王大爷,他晚上喜欢出来散步。

李建国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我。

"谁啊?"王大爷的声音越来越近。

李建国瞪了我一眼,转身钻进树林深处跑了。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

王大爷走过来,看见我,吓了一跳:"秀?你咋在这儿?出啥事了?"

"没事,大爷,我...我摔了一跤。"我赶紧擦了擦眼泪,不想让他知道刚才的事。

王大爷扶我起来,帮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棉花:"这天都黑了,咋还不回家?一个女人家,多危险。"

"嗯,这就回。"我拎着棉花筐,一步一步往家走。腿发软,走得很慢。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屋里,抱着丫丫,放声大哭。丫丫被我吓醒了,抱着我的脖子问:"妈,你咋了?"

"没事,妈就是想你爸了。"我摸着她的头,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决定,给王军打电话,让他回来。不管他在外面挣多少钱,这个家不能散。

可电话打过去,关机。连续打了好几天,都是关机。

我心里越来越慌,去找村里的会计,他有王军工头的电话。会计帮我打了个电话,工头说王军前阵子在工地受了伤,住进了医院,手机可能丢了。

我当时就懵了,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伤得重不重?在哪家医院?"

工头说了个地址,在南方一个大城市的医院。

我挂了电话,浑身都在抖。婆婆在旁边问咋了,我把情况跟她说了,她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这可咋整啊...这可咋整啊..."她不停地念叨着。

我定了定神,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妈,我得去看看他。"

"你走了,我和丫丫咋办?"婆婆拉着我的手。

"我很快就回来。"我咬着牙,"您在家看好丫丫,我去取点钱就走。"

我把家里的存折找出来,里面有王军寄回来的几千块钱,还有李建国给的那两千块困难补助。我本来想把那两千块还给他,现在也顾不上了。

收拾了几件衣服,给丫丫交代了几句,让她听奶奶的话。我不敢告诉她王军受伤了,怕她害怕。

去镇上坐长途汽车,再转火车,折腾了两天两夜,才到了那个城市。

按照工头说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医院。病房里,王军躺在病床上,腿上打着石膏,脸色苍白,瘦了好多。

看见我,他愣住了,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秀,你咋来了?"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瞒着我?"我走到床边,眼泪掉了下来。

"我没事,小伤,过阵子就好了。"他想坐起来,疼得皱起了眉头。

"还说没事,都躺医院了!"我抹了把眼泪,"为啥不告诉我?为啥关机?"

"手机在工地上弄丢了,想给你打电话,又怕你担心。"他拉着我的手,"让你受苦了。"

我看着他,心里的委屈、害怕、担心,一下子都涌了上来,趴在他床边哭了起来。

在医院陪了王军半个月,他恢复得挺好,能拄着拐杖下地了。工头给了一笔赔偿金,够他后续的治疗和生活费。

我买了回程的火车票,王军说等他好利索了,就跟我一起回家,再也不出来打工了。

我心里总算踏实了。

回到村里,已经是深秋了。玉米杆子在地里立着,像一个个稻草人。

走到村口,碰见几个邻居,他们看我的眼神有点怪。

我没在意,赶紧往家走。婆婆和丫丫看见我,高兴得不行。丫丫抱着我的腿,说想死我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婆婆神神秘秘地跟我说:"秀,你不在家的时候,李建国来过好几次。"

"他来干嘛?"我皱起眉头。

"问你啥时候回来,还说要给丫丫买零食。"婆婆叹了口气,"我没让他进门。"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没说话。

过了几天,我去地里收玉米,李建国又找来了。

他站在地埂上,看着我:"秀,你回来了。"

"嗯。"我没理他,继续掰玉米。

"王军...没事了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托你的福,没事了。"我语气冷冰冰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两千块钱,你要是不用,就还给我吧。"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行,我回家给你取。"

"不用了,你先用着吧。"他突然又说,"王军受伤了,家里肯定需要钱。"

"不用,我们有钱。"我不想欠他的。

他没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挺复杂的。他对我做过过分的事,但也确实帮过我家。

收完玉米,王军回来了。拄着拐杖,走路还不太利索,但精神挺好。

村里人都来看他,说些关心的话。李建国也来了,拎了两箱牛奶,跟王军聊了几句,说村里会给他家申请点补助,让他安心养伤。

王军挺感激他,留他吃饭,他说还有事,就走了。

我看着王军,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李建国之前对我做的事跟他说了。我不想瞒着他,夫妻之间,该坦诚。

王军听了,脸色很难看,半天没说话。

"你别往心里去,我没让他得逞。"我拉着他的手。

他叹了口气,握紧我的手:"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

"不怪你。"我说。

从那以后,李建国没再来找过我。听说他因为扶贫项目的事,被上面查了,有人举报他把名额给了自己的亲戚,还跟村里的妇女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后来,他被撤了村长的职务,回家里种地去了。

有时候在村里碰见他,他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不像以前那么神气了。

王军的腿慢慢好了,能下地干活了。他没再出去打工,在镇上找了个修拖拉机的活儿,虽然挣得不多,但能天天回家。

丫丫上学了,每天放学回来,都缠着王军,让他讲故事。

我看着他们父女俩,心里暖暖的。

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我会想起李建国深夜来访的那个雪夜,想起他说的那些话,心里还是有点后怕。

但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守住了底线,庆幸王军回来了,庆幸这个家还在。

开春的时候,王军在院子里种了棵桃树。他说,等桃树结果了,就给我和丫丫摘最大最甜的。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笑了。

生活或许不会一直一帆风顺,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