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子之声‖像素里的稻花香
发布时间:2025-07-10 05:55 浏览量:1
阿芒蹲在田埂上时,手机屏幕映着他满是泥点的脸。七月的太阳把稻穗晒得沉甸甸,风一过就晃出金浪,可他眼里只有屏幕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刚用AI绘画软件生成的速写,稻田像被打翻的调色盘,稻穗长成了像素块。
“瞎折腾啥!”三叔公扛着锄头从旁边过,烟袋锅子敲得锄柄当当响,“你爸当年就是总画这些没用的,才让你跟着遭罪。”
阿芒没抬头。五年前父亲肺癌走时,床头还堆着半尺高的速写本,每一页都画着这片叫“月牙湾”的稻田。父亲说要让更多人看见这里的美,可到头来,美填不饱肚子,连治病的钱都凑不齐。
手机突然震动,是县文旅局的邮件。上周他抱着试试的心态,把父亲的老速写扫描进AI软件,让程序学着画月牙湾的四季,没想到真收到了回复:“作品有乡土特色,可参加省数字艺术展。”
风吹过稻田,沙沙声像父亲翻速写本的动静。阿芒摸出藏在怀里的父亲的钢笔,笔杆被磨得发亮。他点开软件,对着眼前的稻浪拍下照片,输入指令:“像我爸那样,带着稻花香的速写。”
AI生成的第一版画惨不忍睹。程序把收割机画成了恐龙,稻草人长出了机械臂。阿芒盯着屏幕笑出泪来,这傻机器哪懂,月牙湾的稻草人得戴三叔公那种旧草帽,绑着褪色的蓝布衫——那是母亲留下的。
他开始给AI“上课”。每天天不亮就扛着相机去田里,拍露珠挂在稻叶上的样子,拍水牛在泥里打滚的憨态,拍傍晚时分炊烟把夕阳染成粉紫色的温柔。父亲的速写本摊在桌上,他一页页扫描,让程序学习那些带着温度的线条:父亲画稻穗时总习惯在根部多添两笔,像给禾苗系了个小铃铛;画田埂时线条歪歪扭扭,因为他总在田埂上追着阿芒跑。
三叔公来看热闹,看见屏幕上跳动的代码,撇着嘴说:“这玩意儿能比你爸的钢笔厉害?”阿芒没说话,调出刚生成的画:晨雾里的稻田,远处的瓦房飘着炊烟,田埂上有个小小的身影在追蝴蝶——那是AI根据父亲画的童年阿芒,结合现在的场景生成的。
三叔公的烟袋锅子掉在地上。他记得那个场景,阿芒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雾天,他爸举着速写本,追着疯跑的孩子喊:“慢点,让爸把你画进画里!”
县文化馆的李馆长来月牙湾时,阿芒正在晒谷场教几个老婆婆用平板电脑。张婆婆的孙子在城里打工,她想把新收的谷子拍成画发过去;刘婆婆要画她家那只下双黄蛋的母鸡,给远方的重孙看。
“省里的展,想不想去?”李馆长递过邀请函,眼神亮得像田埂上的萤火虫,“但得加点新东西,让城里人看懂月牙湾的故事。”
阿芒夜里翻父亲的日记,看到这样一段话:“月牙湾的稻子,是爷爷种给爸爸的,爸爸种给我的,我要种给阿芒。土地记得所有故事。”他突然明白,AI缺的不是技巧,是土地的记忆。
他带着传感器跑到田里,让程序记录稻穗生长的弧度、土壤的湿度、风吹过的频率。把三叔公修农具的手艺、张婆婆纳鞋底的针法,都变成数据输入程序。当AI生成新画时,稻穗里藏着农具的纹路,田埂边开着布鞋上的碎花。
开展那天,月牙湾的展台前围满了人。大屏幕上,AI画的稻田会随观众的呼吸变换颜色——呼气时稻浪变深,吸气时泛起浅黄。有个戴眼镜的姑娘盯着一幅画哭了,画里是夕阳下的瓦房,屋檐下挂着玉米串,和她奶奶家一模一样。
“这不是冷冰冰的机器画的。”姑娘擦着眼泪说,“这里有烟火气。”
省里的奖金下来那天,阿芒在村里开了个会。三叔公以为他要跑路,揣着旱烟袋堵在门口:“月牙湾养你这么大,你不能……”
“叔,我想修个数字美术馆。”阿芒把手机连上投影仪,屏幕上出现设计图:旧仓库改成展厅,墙上挂着父亲的速写和AI生成的画,角落里摆着扫码就能学画画的电脑,“让城里人教咱用技术,咱教他们认稻子、辨节气。”
村民们炸了锅。有人说他疯了,有人担心赔本。张婆婆却举着手说:“我孙子说,现在城里人就稀罕咱这土玩意儿。”
美术馆开馆那天,省里的记者来了不少。镜头里,阿芒教孩子们用AI画稻草人,三叔公在旁边用传统笔法补画草帽,阳光透过窗户,在画上投下稻穗的影子。有个老板当场签下合同,要把他们的画印在环保袋上,每卖出一个,给村里提五毛钱。
晚上庆功宴,三叔公喝多了,拉着阿芒的手说:“你爸当年总说,咱月牙湾的故事,得让人知道。现在知道了,用机器知道的,也挺好。”
阿芒望着窗外的稻田,手机在口袋里发烫。父亲的钢笔别在胸前,AI生成的最新画作在屏幕上闪着:一片金色的稻浪里,年轻的父亲和年幼的他手拉手,远处,现在的阿芒正举着手机拍照,三个身影被夕阳连成一条线。
风穿过仓库,带着新碾的米香。阿芒知道,这片土地的故事,从此有了新的讲法——用像素,用数据,用那些永远长在泥土里的根。他的地盘,他做主,连机器都得听这片稻田的。
2025年7月9日作于河子书屋